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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男女老少一齊歡笑舉杯飲了。乾隆接著出對:“這算替他們遙祝了,我出‘誠意高香’!”顒璘笑道:“皇阿瑪對得真貼切人實,兒子對個‘細心堅燭’。我出——細皮薄脆。”顆璂便對上“多肉餛飩——天理肥皂”。顒瑆卻一時結住,抓耳撓腮,想了半日,一拍掌道:“這可真是十二弟要的一一地道藥材!我出椿樹餃兒——”顒琁也是怔住,攢眉擰目想著,說道:“有了!桃花燒賣!我出——京城裡外巡捕營!”
“人家都是三兩個字,你就這麼一大串!”顒琪笑著抱怨道:“我對——禮部南北會同館。我也出個難的給老佛爺:秉筆司禮金書太監——”眾人原以為這是前明掌故,太后必定要犯躊躕的,不料他話音一落,太后笑道:“對個‘帶刀散騎勛衛舍人!’”
至此十六人一個大圓圍轉了一個周匝,眾人大發一笑。太后便吩咐“取我的利物來,哥兒們是顒琁雙份子,魏氏以下各人一副頭面,和卓家的才進宮,沒家底子,可憐見的,娘家又遠,不論皇帝的還是我的,樣樣有她的份兒——秦媚媚快著些了。”乾隆呵呵笑著道:“王廉,就照老佛爺的吩咐賞大家。給顒璂加一柄纏金絲如意!”於是眾人紛紛而起,妃嬪在前,阿哥續後,依次到卷案邊領了賞,又喜氣洋洋到太后,皇后跟前行禮,又到乾隆跟前謝恩。太后笑道:“就這麼將盡興沒盡興的最好。再接著對下去,還能勉強敷衍些子,到了沒詞兒時候就無趣了。”乾隆含笑承歡,說道:“若論屬對工巧,還要算紀昀。據兒子看來,不但本朝,就是歷代才子,竟沒有及得上他的。上回我到四庫編纂房去,陸柄南他們幾個出街上招牌名兒難他,說個‘神效烏須丸’,他對‘祖傳狗皮膏’;‘追風柳木牙杖’,對‘清露桂花頭油’;‘博古齋裝裱唐宋元明名人字畫’,他就對個‘同仁堂販賣雲貴川廣地道藥材’。後來陸柄南問他:‘方才上朝路過三眼井——’話沒說完,他就對上個‘待會面君笑說陸耳心’——原來紀昀對著對子偷眼瞧見我進來了,陸柄南的號就叫‘陸耳心’!這般敏捷,真真古今罕見!”他看了看俯首帖耳恭肅聆聽的兒子們,忽然沒有了再說笑話的興致,起身踱了幾步,坐到母親身前,面向阿哥們說道:“你們生在天家,自來就有的富貴,用不著像外頭舉子們那樣束髮苦讀,皓首窮經,苦掙個一官半職,再慢慢攀升,這原是你們的福。據朕看來,歷朝皇家子弟出息不及我大清,其原由就是仗了這福,一代比一代驕奢yín佚的過!”
大殿上靜了下來。只聽乾隆款款而言:“宮闈宗室里什麼風,外頭就是什麼雨。看看徽昆戲如今昌盛,還不是從北京風靡了天下的?王爺們帶了個頭,旗人就跟上,大家都唱戲!劉墉、和珅在山東拿國泰時,他還正在下海唱戲,一頭一臉的脂粉!”他用手指東邊:“那邊王府里,各家都養著上千籠子的鳥,你怎麼能怨那些沒差使的破落子弟提著鳥籠子串茶館?一對好鴿子上千兩銀子,一隻鬥鵪鶉八百兩!一個壞風氣傳起來倡導起來半點不費事,要想撲滅下去,就是下一百道旨意也不濟事。所以這一條要警惕。你們現在讀書尚屬用功。在部里辦差只是學習,閒暇時候琴棋書畫自娛也無可厚非。但看你們送來的窗課本子,裡頭抄的那些詩詞,嗯——什麼‘打疊紅箋書恨字,與奴方便寄卿卿’,‘但得再從人繾綣,何妨長任月朦朧’,還有什麼‘最是斷腸禁不得,殘燈影里夢初回’,什麼‘欲把禪心銷此病,破除才盡又重生’……你們不要對著看,都有!你好好讀書養性,效尊孔孟,哪來的斷腸夢?又是哪個狐媚子‘卿卿’‘奴奴’的給你病害?”說到這裡,乾隆也不禁莞爾一笑。他心底里其實也很賞識這些個銷魂綺語的,都記得爛熟,這會子教訓兒子,現成就搬了出來。太后見他訓出了調侃言語,在旁笑道:“孫子們要說都算好的了!裡頭孝順,外頭辦差,人也沒說出個不是來一一他們哪能和你比呢?先帝爺那脾氣,丁點差錯出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當著外人當時就叫你下不來台!要聽見這些詩,那就是反了!”“母親說的是!”乾隆聽了忙笑著起身,親自給太后奉茶,說道;“兒子見他們兄弟齊在一處也難得的,這也還是爺們家裡家常話,不是訓斥他們。富貴自來有,世俗奢靡yín佚混帳風氣,又嬌又嫩,哪裡經得風雨?尹繼善您知道的,那是多練達、多聰明的人!當年有個舉人去見他,那舉人九次會考都落榜了,他就有點瞧不起人家,說:‘秀才該閉門讀書,鑽刺什麼?’還對李衛說:‘這麼個老孝廉,還有什麼指望?’結果如何?——他輕慢了個狀元!就是光祿寺的正卿陳伯玉,前頭你們毓慶宮的總師傅!……尹元長活著,只要說起這事,就羞得滿臉通紅。”他又面轉阿哥們:“尹元長兩督江南,再入軍機,治績勞勛垂於竹帛,你們除了個好爹媽,拿什麼和他比?他尚且有這失誤,何況你們?是不是?嗯?”這下子兒子們再也坐不住,一齊起身躬身答道:“是!”
“稚子不聞過庭之訓,何以琢玉成器?”乾隆笑謂太后,“兒子實在事冗任巨,缺幫手呵!趁了老佛爺這個燈會,敲打一下他們,要樂中不忘憂,成就盛世賢王,這就有點掃您的興了。”
“不掃興!”太后說道,“打虎鬚要親兄弟,上陣還得父子兵麼!傅恆、尹繼善過世,老五(弘晝)又病得那樣。紀昀才學好,于敏中有德量,我瞧著還不是掌總的料兒。如今天下事比乾隆初年多了多去,就忙你獨個兒。我一則心疼,二則也為你著急。樂一樂,也有個解穢的意思。我還惦記著十五阿哥在山東,聽說那裡出了點亂子,也不知有於礙沒有?”說著,嘆了口氣。
這是問顒琰的下落,乾隆覺得無法回話。此刻他才覺得,自己連日心緒不好,對後宮的事只是個反感煩亂,真正的擔心是在山東,恐怕顒琰身罹不測,又憂心別的地方再出大事,震動朝廷,“藻飾太平,繁華盛極”的治世名聲就要大打折扣。豈知這位索居深宮的老太后,竟和自己想的是一樣的事……他微笑著點點頭,柔聲安慰道:“無礙的,這都是國泰平日敲骨吸髓、剝克百姓惹出的事。據各省情勢說,大體上無事,江南一個制錢板兒能買三個餑餑,窮人還過得。有幾個跳踉匪類,劉墉就把他們對付了。母親放心,窮地方都有賑濟,咱們有的是錢糧!……至於十五阿哥,更甭操他的心。”他看一眼直盯盯望著自己的魏佳氏,笑道:“外有劉墉、內有黃天霸師徒護著他呢,前天還接到他的驛傳密奏,他若不和官府聯絡,信怎麼寄來呢?阿哥們沉下去,歷練歷練,有些學問在宮裡頭一輩子也學不來!就是有些驚險,不見得就是壞事。我年輕時候下江南,幾乎讓人殺在路上一一金隹氏她就知道。先帝爺年輕時也遭過洪水住過黑店……”他似乎覺得這樣比較不妥,又道:“別說平常人家千里萬里出去謀斗升之糧,就說阿哥們,保姆、師傅護著,哪個不是三災八難的?吃點苦頭有什麼?十三叔在世吃了多少苦!殺他的毒他的,鞭子抽牢房禁,還圈禁了十年。結果怎樣?成就了一代名垂千古的賢王!”他本來面對太后的,此時已轉向兒子們,問道:“是不是?”“是!”兒子們又齊鞠一躬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