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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康安想了想,說道:“還有第二?說!”
“家屬早已被你們捕拿了,一人作事一人當,不要難為他們。”龔義天直盯盯看著福康安說道,“我也久聞你的大名,是說話算話的漢子,我要你給我一句話!”
福康安看了看從廟中擁出來圍了里三層外三層的軍十,說道:“你也是條漢子,只是錯了念頭錯了路頭,深可令人惋惜。國法俱在,我也不得自專,家屬我可以不殺,但依律要流配為奴,跟著你的人是‘從逆’,法無免死之說。”
龔義天聽了,平靜地一笑,說道:“你說的也是實話,既然不能許諾,我也不給你全功!”他“噌”地拔出刀來,空中弧光如電閃一耀,己將身邊王炎砍翻在地,人猶未及驚呼一聲,已經橫刀在項,猛地一拉,項中頓時血流如注……拄刀在地,身子猶在晃蕩,二十幾個人一齊拔刀在手,有的互刺,有的自刎,像被一陣風突然吹折了的一片小樹林,人們紛紛倒在冰冷的石板地下……
“好漢子!”福康安驚呼一聲。他突然覺得有點眩暈,盯視著那些還在顫抖蠕動的屍體,良久才移開了目光。他自己也像中了一刀似的踉蹌了一步,臉色像死人一樣慘白,心中迷惘得一片空白,憂鬱地對周圍軍士們說道:“你們不要學其心行,但要學其志勇……就這樣吧,打掃戰場,清點敵我人數,驗明龔義天和王炎的正身……”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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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趁火打劫和珅擅權乘亂取利殺人滅口——
龔義天王炎造反,救了和珅一命。劉墉奉了聖旨又奉顒琰王命“協助福康安”剿滅“逆賊”,一離濟南,和珅立刻掂量出這是殺人滅口的千載良機。若平邑不出這樣的大事,劉墉是正欽差,下頭還有錢灃輔助,像審國泰這樣人物,顒琰也要坐堂觀察。果真朝廷能原宥國泰於易簡,一床錦被遮蓋,好歹他也迸了軍機大臣,國泰也許就真的不攀咬他了。但明擺的事,國泰貪賄婪索天怒人怨,比起王亶望一案情罪重得多,貪污的銀子數目也大得多,朝廷部議沸騰龍心震怒,斷無不殺之理。別說是國泰當堂叫出來“你收我七十萬”,就是押赴刑場,道上一嗓子喊出來,頃刻之間就會送了他進養蜂夾道吃冷飯睡死人床等死!因此他儘自明面上竭力鎮定,每天夜裡都是一夢三驚,聽見門動床響都會嚇得一彈而起心跳如兔子撞頭,驚怔不己,饒是他機警憐俐頑皮無賴,後來乾隆屢屢下旨,查辦孫士毅,從輕發落東省屬官,一道聖旨如一記重錘砸在他已變得脆弱的心上,他已經覺得自己撐不住了,要崩潰了。
所以聖旨一下“著劉墉前往福康安行在”,他一顆繃得太緊的心一下子松下來,幾乎軟在椅子裡。和珅按捺著一腔狂喜,一頭忙著幫福康安調撥軍需,張致著勞軍送行,又急急發文各府“軍事為最要之務,一切供需如奉鈞旨,先行遵辦再補稟帖,貽誤軍機,本大臣依軍法正律”;……一頭還要因自己“不能隨軍殺敵立功”苦惱得蹙額皺眉,因此,劉墉在平邑城門上的私話,什麼賀老六,以及“三十萬”,儘管是實話,卻不是實情。和珅做作出來是題中應有之義,口頭上有所推倭,心頭其實正在心花怒放,劉墉錢灃都是君子心性,哪裡知道他這些把戲?
但若不請旨,劉墉不在位,擅殺國泰,也是件了不得的事,國泰“自殺”要費很大周張,錢灃日日在眼前礙手礙腳,也未必就能下手成功。沒有奉旨,就公堂審斷也不能用刑,派劉全下手,自己也難脫干係……和珅一夜沒有合眼,總算想定了主意,天不明就翻身起來掌燈。劉全在外間聽見動靜,三下五去二蹬褲子披衣過來,揉著惺松的眼睛道:“中堂爺前半夜沒睡好,回籠覺再眯一會子吧,天還早呢……”
“後半夜也沒睡好,已經錯了困頭。”和珅站在床邊一邊撒尿,一邊說道,“弄毛巾擦把臉,磨好墨,我要寫奏摺。”劉全答應著,叫人把尿罐子提出去,沖了熱水涮毛巾擰乾了遞上來,笑道:“爺的心思奴才有什麼不明白的?劉大人這一走,您就是濟南王,叫誰死誰能活?您這是要請旨,萬歲爺不叫殺,反而麻纏!”
和珅不動聲色擦乾了臉,這個劉全說話直隆通兒,還和過去貧賤時那樣,怎麼成?他皺了皺眉頭,看著劉全橐橐磨墨,緩緩說道:“劉全,我已經幾次跟你說了,你現在是朝廷官員,有功名有身份的人,沒有讀過書也沒有見過事嗎,怎麼說出話來仍舊放肆,一付流氓相,一口痞子腔?作事若不能光明正大,我有法子開銷了你,實心實意為朝廷打算,我就能升你的官!”
“啊——是!”劉全怔了一下,立刻收斂了一臉精明相,變得溫馴靦腆了。為他這張嘴臉,和珅明斥暗勸,已經說過多少次,已經老實了許多,今幾也是高興得一不防頭露出了本相。他跟和珅多年,官場大小人物見得多了,已經摸透這些人秉性:再齷齪的事,只能心裡想,臉上不但要莊重肅穆,所謂“胸中正,眸子暸”;說出話來更得要“光明正大”,天理人情上頭站得住腳,拿得到桌面上——官大過知府一級,就是背後私地說話,也得留心帶上子日孟雲聖恩如天這類話頭……他咽了一口唾液,涮了筆鋪紙,訥訥說道:“國泰斷然難逃王法。我是有個混帳想頭:您一刀剁了他轅門外,百姓夸您是青天,皇上也要贊您有風骨有氣力。這大好事,劉大人回了濟南就輪不到您了……我想錯了,中堂爺只管訓斥責罰……”——話這般說出來就差強人意了,和珅聽他改錯糾謬還算迅速,滿意地點點頭,說道:“盼我在皇上百姓面前露臉,這個想頭不算混帳。但這麼大事得請旨,懂麼?我不能趁劉石庵不在自己專擅,沽名釣譽的,叫人看著噁心。”說著提起筆來。
這個腹稿打了半夜,和珅寫起來幾乎文不加點,請了聖安,又說明劉墉已經離濟,“龔三瞎子王炎逆賊之亂可望數日之內敉平”,接著便臚列國泰罪狀,卻是另出蹊徑,除了“欺君”“害民”兩大罪不消說得,第三“大罪”是“養癰”,精心結撰煞費苦思:山東,明衡王封藩地也,且居聖府淵茨,盜跖潛於綠林,遺民伏於山野,亡明遺根猶在,勝國孑遺不死,此巨jian猾寇臨海而居,何事不可為?遠者溯及聖祖世宗廟,有於七、齊二寡婦、劉黑七之變,近者王倫、龔三瞎子已非“罔顧國法”之一詞可置,乃教匪盤結,公然樹旗倡導復明滅清。刁悍民風復以謬解聖人經義,視君父若仇寇,謂治化日粉飾,亦非“治安不綏”一詞可言。實我朝廷心腹之癰、社稷肘腋之患也,而國泰於易簡養之、呵護之,遂成愈變而愈烈,愈演而愈難善後。奴才目視福康安調兵度支,軸轤供億,心竊畏之、嘆之,轉而切齒痛恨國泰之誤國也。今大軍初動,民間驚懼,謂有“宮軍所過寸糙不留”之謠言,且謂朝廷“護短,不治貪官,單剿難民”之語,國泰於易簡養癰遺禍之害更見昭彰。且案情已明,主犯久羈不加處置,愈啟民間之疑,恐有傷我皇上以寬為政、仁澤愛民之心,是國泰罪大惡極,聖聰聖明覺之察之,愚民無知,乃以於易簡國泰身為重臣,反累我皇上仁名。用是請旨,即作雷霆之怒,遍霈甘霖之雨,消弭反側以安民望而息謠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