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鰲拜對遏必隆的這個回答很不滿意,但遏必隆一向與自己委蛇相屈,也不好怎樣。想了一陣,他終覺憋氣,於是抬起頭來冷冷說道:“皇上尚在幼沖,此等政事當照先帝遺制,由臣等裁定施行!”
話音未落,康熙突然問了一句:“難道朕連問都問不得?”
一句話問得幾位大臣個個倒噎氣,只好俯首不語,鰲拜心想:“這次若不堵回去,以後他事事都要問,那還輔什麼政?”良久,他緩緩說道:“照祖訓,皇上尚未親政,是不能問的。不過此次事關宮掖,不妨破例。”
這是說"下不為例",康熙當然聽出來了,他按捺了一下心裡的火,冷笑道:“那好,接著方才的話講,這倭赫該是個什麼罪名?”
“紫禁城中擅騎御馬,“鰲拜咬了咬牙,抬頭說道:“乃是欺君之罪,應該棄市;乃父飛揚古縱子不法,口出怨語,咆哮公堂,應一併棄市!”
“棄市"就是處死。康熙不禁嚇一跳:“倭赫四人是先帝隨行侍衛,飛揚古乃內廷大臣,素來謹慎,並無過錯,僅僅因為騎了御馬就辦死罪,太過了吧!朕以為廷杖也就夠了。”
“晚了!”鰲拜冷笑一聲回奏道:“皇上,國典不可因私而廢,古有明訓!飛揚古和倭赫四人已於昨日下午行刑了!”
一語出口,驚動了遏必隆和蘇克薩哈,他們相互看了一眼,臉色變得十分蒼白。蘇克薩哈叩頭奏道:“殺倭赫之事,臣等並未議定,此乃鰲中堂擅自決定,擅誅天子近臣,求皇上問罪!”
鰲拜格格笑了一聲說道:“蘇中堂,倭赫擅騎御馬,你不是也罵他是'該死的奴才'嗎?怎麼真死了,你反倒心疼他呢?”
蘇克薩哈頓時語塞,正想著如何對答,卻見太皇太后面色陰沉,扶著蘇麻喇姑跨進殿來,遏必隆知道這老太婆精明強幹,頓時氣餒,伏在地下大氣兒也不敢出。鰲拜心裡"咯噔"一下,旋即鎮定下來暗道:“她已不是當年,現在沒有多爾袞給她撐腰了!”不過,他儘管這麼想,口裡卻一聲也不敢言語。
半響,才聽到太皇太后平靜地說道:“我也老不中用了,這幾年只想著享福,能瞧著有個太平日子,大家平安,就能合著眼去見太祖太宗了。你們幾個輔政,我原瞧著也好,心裡挺踏實的。”大家正詫異她怎麼說這些,忽聽她音調一變,提高了嗓子說道:“誰知滿不是那麼回事!你們以為我殺不了你們麼?”接著一掌“啪”地一聲擊在龍案上。聲調如此激憤,連康熙也嚇得一顫。素日看她只是一個慈祥的祖母,傑書屢次說諸親王、貝勒、貝子都怕她,自己還不信,今日見著這顏色,才算開了眼界。
三位輔政連連叩頭,蘇克薩哈,顫聲奏道:“奴才……”
“沒你的事!”太皇太后來等他說完便冷冷截住:“我倒想知道,遏必隆和鰲拜,是誰撐你們的腰,竟敢如此大膽作耗,擅自到大內拿人,不奏而斬,這倒也是我朝開國以來第件奇聞!”見太皇太后如此咄咄逼人,三大臣仍來個伏地不答。遏必隆總覺得自己再不說話氣氛便緩和不了,便輕咳一聲說道:“太皇太后千歲!臣等並未逕到大內拿人,是都太監吳良輔傳他們出來,在午門外拿下的。”索額圖乘機也勸解說:“皇上、太皇太后息怒!千萬彆氣壞了金尊玉貴之體!”說著暗遞眼色示意康熙收場。只蘇克薩哈在旁不作一聲。
康熙沒有留神索額圖的眼神,太皇太后卻一眼瞧見,遂站起身來拉起康熙的手冷笑一聲道:“生米已經做成熟飯,還說這些個有什麼用!皇帝在你們眼裡,不過是一個無知頑童罷了,今日倒是我老婆子多事了!我們算什麼'金尊玉貴'!列位輔政氣著了,才值得多呢!”說罷拉著康熙拂袖而去,青玉如意被帶掉在地下跌得粉碎!
康熙等人一走,殿堂里一片死寂,人人臉色灰白,惟鰲拜滿不在乎地站起來,笑著說:“別跪了,退朝了,咱們回去罷!明兒個我再到蘇克薩哈大人家領罪!”
祖孫二人離了乾清門,太皇太后吩咐隨從道:“皇帝先回養心殿,曼姐兒好生侍候著。”又對康熙吩咐說:“今兒後響派人叫索額圖到慈寧宮來。”說罷自乘鑾輿去了。魏東亭等一幹校尉緊緊隨在康熙後邊。孫氏和蘇麻喇姑早在永巷口等候了,見到康熙,便趕緊迎了上去。抬乘輿的幾個小黃門這時才趕了上來,蘇麻喇姑招呼一聲:“不用了!”他們才停住腳步。
康熙也不理眾人,只大踏步朝前走。方到月華門,早見吳良輔帶著幾個太監興沖沖地抬著一架八寶玻璃屏風迎面過來。見了康熙,忙一溜兒齊整地站好。
吳良輔進前一步,單腿著地打了個千說道:“奴才給萬歲爺請安了!”說罷滿面笑容地抬起頭來。
看吳良輔一臉得意之色,康熙心裡更氣,背著手一聲不吭,兩隻眼狠狠地盯著吳良輔。吳良輔本來是笑著的,見康熙臉色陰沉,也不叫他起來,紮下的千兒再也不敢抬起,只是惶惑不安地躲避著康熙的目光。
康熙且不發落吳良輔,回身對蘇麻喇姑說道:“才打春,身子就這般燥,這兒的風倒涼快,叫人搬張椅子來,朕在這裡坐坐。”不等蘇麻喇姑說話,幾個小黃門早飛跑到後頭去,掇了張雕花黃楊木椅來。康熙坐了,慢慢地問吳良輔道:“這八寶玻璃屏風要送到哪兒去?”
康熙開了口,吳良輔鬆了一口氣,回道:“鰲中堂上次入宮覲見,太皇太后將這屏風賜給了他。”
康熙卻想不起這檔子事,想了想又問:“那麼上次你怎麼沒有拿去呢?”
“回萬歲的話,當時鰲中堂辭了。”
“噢,這就奇了,既然他辭了,你怎麼又要送去?”康熙雙眼盯住他問道。
吳良輔本來就不夠聰明,是個"二五眼",也沒聽出康熙話中的意思,磕了個頭回道:“鰲中堂今個托人捎信來問過。奴才也想向鰲中堂盡點孝意。奴才想,索尼老大人病了,外頭大事全仗著鰲中堂───"
“混帳!”康熙頓時大怒,厲聲道:“所以你就大膽偷盜屏風出宮去巴結他?我問你,倭赫是誰抓起來的?”
聽到康熙問到這個,吳良輔知道事態嚴重,心想今兒個若不抬出鰲拜這尊老彌勒佛壓一壓這個小菩薩,怕要吃大苦頭的了。於是硬著頭皮詐著膽子答道:“這不乾奴才的事。奴才是奉上命差遣帶人拿倭赫的,鰲中堂總攬紫禁城防務,自當有權懲處六宮不法之徒,這事怎麼能牽連到奴才呢?”說完也不磕頭,竟目不轉睛地盯著康熙。
吳良輔如此傲慢無禮,康熙氣惱了。他回頭問蘇麻喇姑:“你說這事牽連不牽連到奴才?”
蘇麻喇姑答道:“別的不講,衝著這奴才這份傲氣,就罪不容誅!不過,他現在是鰲拜中堂的乾兒子,皇上不妨給他存些體面,讓他幾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