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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騰之中,守門太監也顧不得搜身了,推推搡搡地把賀孟頫轟出了咸安宮。賀孟頫雖然躲過了這一關,可還有紫禁城那一關呢!此時,天已經全黑了,大雨傾盆而下,夾著劈雷閃電。賀孟頫不敢走大路,專揀那沒人的小道,深一腳,淺一腳,踉踉蹌蹌地往宮外跑。哪知,這宮裡不是大街,天又黑,雨又大,他走著走著,迷失了方向。本來該從西華門出去的,卻不料走到東華門去了。剛到門口,就聽一聲斷喝:“站住,幹什麼的?”
賀孟頫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站住身子,定神一看,原來是侍衛領班德楞泰。便賠笑說:“喲,是德軍門吧。我是太醫賀孟頫,剛才進宮給二爺瞧病去了。”
“哦——原來是賀太醫,你怎麼連個雨具都不帶呢?看看,渾身上下,淋得跟落湯雞似的。快,進屋來暖和一下吧。”一邊說,一邊過來,拉著賀孟頫就進了屋。賀孟頫心中有鬼,哪敢多停啊,擦了擦臉上的雨水,就要告辭。德楞泰是個細心人,他馬上看出了這位太醫有些神魂不定,便故作輕鬆隨便地問:
“哎呀,我說賀太醫,你神色不對喲。撞著鬼了嗎?記得你是從西華門進宮的,怎麼又繞到這邊來了?”
賀孟頫連忙解釋:“咳,別提了。我,我本來就膽小,宮中路徑又雜。我,我倒沒見著鬼,可是到處漆黑一片的還真嚇人……德軍門,咱們明兒個有空再聊吧。天不早了,我,我得回去了。”
德楞泰一擺手把他攔住了:“且慢,賀太醫,你知道如今內務府是四爺管著。四爺的規矩大,凡是夜間出入宮禁的人,全要搜身。請太醫到裡間去一下,順便把這身濕衣服換換,不也很好嗎?”
德楞泰這兒正說著,忽聽外邊的兵丁喊了一聲:“四王爺駕到——”
德楞泰趕到屋外時,四爺胤禎已經下了大轎。他的身後緊跟著裝扮成隨從模樣的性音和尚。德楞泰上前請了安,笑著說:“四爺,下這麼大的雨,奴才以為您不會來查夜了。快,請到屋裡來吧。”
四爺含笑說:“德軍門,查夜也不會查你。我知道你一向是小心謹慎的。今天二爺病了,我派太醫給他看病,不知那太醫出宮了沒有。我不放心,所以來瞧瞧。”
“喲,四爺,您算來巧了,賀太醫正在裡邊呢。”
兩人說著進了屋,就見一個小太監從裡屋走出來說:“四爺,德軍門,賀太醫渾身淋得透濕。我們給他換了身乾衣服,順便搜查了一下,身上什麼夾帶都沒有,只有這張開藥方的白紙。”
德楞泰接過紙來一看,上面確實什麼字也沒有,便隨手還給了賀孟頫::“快回去吧,瞧你凍得那個樣兒。”
賀孟頫巴不得這一聲呢,向四爺行了禮轉身便走,卻不防被四爺叫住了:“回來!我問你,二爺害的是什麼病啊?”
“回四爺,二爺是受了寒,傷風發熱。”
四爺又問:“嗯,昨天大爺的病,也是你瞧的吧,他怎麼了?”
“哦,大爺是中了暑,受了熱。”
四爺冷冷一笑:“嗬,怪了。一個受熱,一個受寒,倒難為你這郎中了。我看,你恐怕也有了什麼病吧,怎麼臉上紅一塊,青一塊的這麼難看呢?”
賀孟頫有點慌神兒了:“四爺,我,我什麼病都沒有,只是剛才淋了雨……”
四爺突然變了臉,厲聲喝道:“少廢話,把那張紙給我拿出來!”
賀孟頫一聽這話,止不住渾身篩糠。他戰戰兢兢地把那張白紙又掏了出來,呈了上去。可是,手一哆嗦,紙掉到地下了,而且,不偏不斜正落在剛才從他身上流下來的那灘水上。白紙上突然顯出一行清晰的小字。德楞泰大叫一聲:“四爺,您老真神了!瞧,這紙上有字。”
德楞泰話沒說完,賀孟頫眼前一黑,嚇昏過去了。
胤禎不動聲色地吩咐一聲:“取碗冷水把他噴醒。”又把那張紙接了過來,在桌上的水碗中一濕,上面的字全顯出來了:
凌普奶兄:
胤礽被囚,整整七年。囹圄望天,泣血淚乾。近聞西疆有事,望兄趁此良機,代我設謀,使我能隨軍出征,脫此災難。
胤礽密書
胤禎看完,苦笑地搖了搖頭,又把那張紙小心地在燈下烤乾了。這時,賀孟頫已被救醒,跪在地下,磕頭出血。他一邊叫著“四爺饒命”,一邊不等問話,便把剛才在咸安宮的事,全部招了出來。
他這裡囉囉嗦嗦地說,胤禎卻在緊張地想:這事兒關係太大了,見到的人又這麼多,瞞是瞞不過去了,硬壓下去,後果更不堪設想。二哥做出這事來,保是保不住的。不過,這個賀太醫,還可以給他留條生路。不斬盡殺絕,多救一個人,不又多一份人緣嗎?想到這兒,他試探著問德楞泰:“德軍門,你看,這事怎麼辦好呢?”
“四爺,奴才有什麼見識,全憑四爺吩咐。”
四爺沉穩地說:“噢,這事兒確實難辦,大家都說我是冷麵王,可是,我虔心信佛,心是善的。不管別人怎麼說,我從不作踐人,更不輕易殺生。這賀太醫今天出的事,說出去就是殺頭的罪。可我瞧著賀孟頫這人,平日裡還是小心謹慎的。宮裡不少人都求他看過病,沒病的,往後也難免求得著他。我有個主意,說出來大家商量一下,看行不行。”
一個老太監眼皮子活,一聽四爺這口風馬上就明白了:“四爺,您老儘管吩咐。人生在世,誰沒個頭疼腦熱的,離不開太醫呀。再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嘛。”
聽太監說得有板有眼,四爺微微一笑說:
“嗯,說得好。依我看,這事出在二爺身上。他被圈禁七年,想出來透透風,也是人之常情。可是,他逼著賀太醫幹這種事,就把賀太醫給坑了。這樣吧,賀孟頫,我替你做個主,你拿出一千兩銀子來,給今晚在這裡的弟兄們買碗酒喝。明天一早,你趕往暢春園,拿著這張紙條,去見皇上,自首告發。我,還有這裡的弟兄們,都為你做個見證,認定你是自動投案的。這樣,你落了個活命,大家也都得了好處。四爺我再在皇上面前替你講個情,免了處分。你看如何呀?”
四爺這話說出來,賀孟頫感激涕零不用說了,一千兩銀子買條命,他能不幹嗎?東華門的守門軍士、太監,也個個眉開眼笑。如果不是四爺查得緊,賀孟頫早把那張字條帶出去了。現在,四爺親自查了出來,他們這守門的,哪個沒有失察之罪呀?可是,四爺不但不追查、不問罪,反而讓賀太醫拿出一千兩銀子分給大伙兒。十幾個人,每人就能得百十兩呢!該挨罰的,反倒受了賞,誰還能說個不字呢。德楞泰見大伙兒直用眼睛瞧自己,連忙代表守門軍士,躬身向四爺施禮說:“守城侍衛謝四爺賞。一切都按四爺的吩咐辦就是了。”
“好。這樣,我就放心了。賀孟頫,明兒下午你把銀子送來就行了。此事,下不為例。你們好好守著這東華門,不可壞了我訂的規矩,聽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