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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五哥笑著回答:“二位大人好早啊,我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在這裡等候二位呢。請進吧。”
二人聽了這話才知道,皇上竟然比他倆起得還早,連忙跟著五哥走進園子。可是,路過澹寧居的時候,張五哥卻領著他們往相反的方向拐彎了,七拐八繞地又走了一陣,來到一處小院落。張五哥停下腳步說:
“二位大人,到了,請二位自己進去。這裡是武老將軍警衛的地方,奴才不奉特旨是不能靠近的。”
張廷玉和方苞二人在暢春園侍候皇上多年了,還從來不知道這暢春園裡竟有這麼一個隱秘的院落,宮中的禁地。兩人小心翼翼地一邊往前走,一邊打量:只見這院子坐落在一大片蒼松翠柏之中,稍微站遠一點,根本就看不見林子裡有院落房屋。院內,土牆茅舍,小門紙窗,沒有任何假山、水榭之類的裝飾,卻滿院俱是鬱鬱蔥蔥的松柏,與院子的樹木勾枝掛葉,遙相呼應。一條長滿青糙的小徑,通向院中唯一的房子。他們倆默默地與守在門外的武丹打過招呼,來到房子跟前,就見門媚上掛著一個匾額,上面是康熙親書的兩個大字:“窮廬”。他倆正在琢磨這“窮廬”二字的含義,就聽康熙在裡邊說:
“是方苞和廷玉嗎?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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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論遺命密語示正臣議承嗣忠言陳聖君
四十七論遺命密語示正臣議承嗣忠言陳聖君
張廷玉和方苞遵照皇上的密詔,一大早便趕往暢春園。他們剛來到那塊宮中禁地“窮廬”門前,就聽康熙在裡邊說:“是方苞和廷玉嗎?進來吧。”
隨著皇上這句話,兩個小太監一言不發地打起了帘子。二人進屋叩見行禮之後,方苞先開言了:“皇上恕臣無禮。聖上不該起這麼早,就是睡不著,躺著養養精神也好嘛。”
康熙淡淡一笑:“對,這話有理。年輕的時候,朕把生死看得很開,自古人生誰無死呢?可這些時,朕還真有點怕死了。兒子們不孝,朕如果不多活幾年,把後事安排好,怎麼去見列祖列宗呢?”
張廷玉知道,皇上對前天發生的事兒,氣兒還沒消呢,忙說:“皇上,據臣的愚見,阿哥們出點差錯,甚至二阿哥久遭禁閉想出來活動一下,都是人之常情。要說他們想叛逆、要謀反,還不至於。皇上已經訓戒了他們,就請把這事放過了吧,不必再生氣了。”
康熙長嘆一聲說:“唉!朕不是生氣,而是無可奈何。前些時,四阿哥推心置腹地勸朕,把老大、老二、老十三都放出來,讓他們鬆動一下。朕也想,都是朕的骨肉嘛,老囚禁著也不是個事兒。可是,你們瞧這形勢,不放,他們還胡作非為呢,放了,可怎麼得了。如今邊疆有事,他們一窩蜂地都請求帶兵出征。要放在二十年前,朕高興還來不及呢,現在可不敢輕易答應他們。朕不怕什麼陳橋兵變,因為他們誰也沒這個本事。朕也不怕西蒙古的阿拉布坦,因為他不堪一擊。朕怕的是大禍起於蕭牆之內呀!”
張廷玉聽康熙說得痛心,想趁機岔開話題,便說:“皇上提到這件事,臣倒想,當初御駕西征時把西域的富八城分給土謝圖汗一半,真是廟算高明,聖慮深遠哪!”
康熙微微一笑:“嘿嘿嘿嘿,土謝圖汗還是有忠心的嘛。他占著富八城的一半,阿拉布坦就不能為所欲為。唉,多虧了他呀,說起來他還是老十三的嫡親表兄弟呢。”
方苞沉吟著說:“皇上,既然土謝圖汗王忠於朝廷,皇上何不把人情做大一點,索性赦免了十三爺呢?據臣所知,十三爺並無大錯呀。”
康熙嘆了口氣說:“唉,方苞呀,你不知道老十三。他確實沒有什麼錯,更沒有罪。這個孩子,忠心可嘉,慡直可愛,這是他的長處;可是,他爭強好勝,倔強膽大,又是致命的短處。朕圈禁他,是要磨一磨他的性子。他既然沒福承受皇位,那就得讓他學得穩健一些,成熟一些。不然的話,在朕的身後,他要是捅了馬蜂窩,誰能護得住他呢?”
方苞聽了這話,驚得眼都直了:“皇上,七年了,臣才明白,原來圈禁十三爺,不是懲罰,竟是為了保護他。聖心思謀之深,臣萬萬不能及。正如剛才聖上所說,土謝圖汗是十三爺的娘舅家,又與阿拉布坦不和睦。臣斗膽進言:釋放十三爺,讓他統兵西征,豈不甚好。”
康熙放懷大笑:“哈哈哈哈,方苞啊,方苞,你果然是個書呆子。老十三和老十四這哥倆性情相仿,也都是治軍之才。可是朕思慮再三,正因為十三阿哥與土謝圖汗是甥舅至親,所以還是放老十四去帶兵更為穩妥些,你說呢?”
方苞心有靈犀一點通,他明白了。在如今阿哥爭權、愈演愈烈之時派十三爺西征,假如他和外婆家聯起手來,裡應外合,殺了進來,那京師又將是什麼局面呢?哦,別看皇上對胤祥深信不疑,別看老爺子對十三爺疼愛之至,可是在皇位、君權這些大事上,皇上對誰都不放心啊!這難道就是人們常說的“帝王心術”嗎?皇上對自己的親生兒子,尚且如此小心防備,對我和張廷玉又該如何呢?他不敢想下去了,臉色也嚇得變白了。
方苞的情緒變化,怎能瞞過精明過人的康熙呢?他陰沉著臉冷冷地說:“方苞、廷玉,今天如果不是在這個地方,不是對著你們倆,朕剛才的話是絕對不會說出來的。既然你們知道了,就不能再說出去。說了,對你們,對朕都沒有好處。朕今天召你們兩個來,本不是說這件事的,是想聽聽你們倆對皇子們的看法。這地方絕對機密,方圓半里之內沒有一個閒人。武丹守在門口,太監全是啞巴,而且是終生不許走出院門的。所以,無論你們今天說了什麼,只有朕和你們倆知道,無論說了什麼錯話,朕也決不降罪。朕要打一打遺詔的腹稿了。”
張廷玉和方苞一聽此言,“撲通”一下全跪下了。張廷玉淚流滿面地說:“請主上慎言。”方苞也說:“陛下剛過耳順之年,聖壽無期,且不可說這樣的話。”
此刻的康熙卻顯得分外平靜:“起來,起來,坐下說話。朕只是說要打遺詔的腹稿,並沒有說要死嘛,你們何必如此呢。唉,你們都是飽學之士,想必知道,大凡君主帝王,無論是庸碌之輩,或者是英明聖君,都很忌諱這個死字。他們在清醒的時候絕對不想後事,可是死這一關又逃不過去。到了他死期臨近、昏迷不醒之時,才叫來兒孫,召來大臣、糊糊塗塗地指定個繼位之人。這種事兒,史書上還少嗎?”
方苞和張廷玉默默點頭。皇上這話他們只能聽,不敢接茬兒。康熙接著說:“朕既然決意不立太子,那就要在這個‘死’字上做文章。胤礽兩立兩廢,已經讓朕心力交瘁了。你們不要避諱,什麼龍體康健,什麼聖壽無疆,這些話,不過是讓朕聽了心裡高興罷了。朕心裡很清楚,‘老病已至,無常漸近’,這才是實情。”
儘管康熙皇上這話說得十分平靜,可是方苞和張廷玉聽了,還是覺得頭昏目眩,心肝顫抖。他們終日守在皇上身邊能看不出來嗎?議事的時間稍微長一點,皇上就坐不穩了。剛才皇上說得一點不錯,老了,病了,要見無常了。可是,這話除了皇上自己說,誰敢這樣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