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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裡,哪裡,未將一介武夫,剛才多有衝撞。”
圖海在一旁朗聲大笑“哈哈哈哈,不打不相識。快走吧,聖上在等著哪。虎臣,你也來吧。”
魏東亭招呼史鑑梅先行回家,便和王輔臣聯袂而入。此時大震已經過去,儲秀宮附近已完全恢復了平靜。時而襲來的餘震,大殿窗欞門扇雖然仍舊發出咔咔的聲音,但己不再那麼嚇人。丹墀外二十名宮女、四十名太監按序排著,眾星拱月地護在康熙周圍。兩柄寶扇,一面長紗屏圍在身後。傑書、熊賜履和索額圖挺身長跪在一旁,一切與日常朝會沒有兩樣。
魏東亭行禮之後,站起身來立在康熙身旁。王輔臣因是第一次入覲,在陝西平素閒談時,雖也聽說過一些宮鬧秘聞,聖上如何私聘落第舉人伍次友為師,如何廟謨獨運,用魏東亭一干新進少年擒鰲拜,可是現在真的與這些人相見,激動之餘又有點好奇。他一邊行三跪九叩覲見禮,一邊偷眼打量,見康熙腳蹬青緞涼里皂靴,身著醬色江綢絲綿袍,外套著石青單金龍褂,渾身絲毫不帶珠光寶氣,頎身玉立,風度嫻雅,不禁肅然起敬。
康熙含笑看著他行禮說:“王將軍,請起來說話”
“扎!”王輔臣響亮地答應一聲立起身來。
“好一表人材!久聞將軍虎背熊腰,果然名不虛傳。朕剛才聽說因你未奉特旨,被魏東亭堵在西華門外交上了手,不知勝負如何呀?”
“魏將軍乃聖上駕前擎天玉柱,臣何能及呀。”王輔臣完全沒想到康熙這樣隨和,繃得緊緊的心松和下來。
“那也不見得。”康熙抬頭遙望著發黃的天空,輕輕嘆了口氣。康熙心裡明白,王輔臣已經被打動了,便換了一個話題:“朕委納蘭·明珠到陝西,鎖拿山陝總督莫洛和巡撫白清額進京問罪。你從那邊過來,不知這件事辦得怎樣?”
王輔臣摸不清康熙問話的意思,一時沒有開口,過了一會才回奏道:“白清額已經革職監護。莫洛在欽差大臣到達之前,去巡視山西未歸,明大人已經派人去傳他了。”
“朕不是問這個,西安百姓遞來了萬民折,稱頌他二人情廉,懇請朝廷免其重罪。你在平涼多年,聯想問間此事是否當真。”
王輔臣與莫洛素來不和,但莫洛是清官,山、陝兩省有口皆碑,是說不得假話的。他咽了一口口水,清清嗓音又說道:“莫洛居官多年,為母親做壽,竟借了五十兩銀子。此次查抄白清額的時候只存白銀十六兩。這些都是實情,臣不敢欺瞞!”
“聽說你與莫洛不和?”
“回皇上的話。臣與莫洛,瓦爾格將軍之事乃是私怨,皇上所問乃是國事。臣不能因公廢私,亦不敢因私廢公。”
“好,國家大臣,社稷重器,應該有這等氣量,你是什麼出身?”
問到出身,王輔臣身子一顫,連連叩頭答道:“臣祖輩微賤,乃是庫兵出身。”
庫兵是為朝廷守銀庫的,雖然有錢,卻被人瞧不起。王輔臣一向視為奇恥大辱;諱莫如深。但皇帝垂詢又不能不如實回話,所以話剛出口,眼眶中已是含滿淚水,聲音也顯得有點哽咽。
康熙也覺意外,怔了一下長嘆道:”朕倒不知你出身微賤如此。不過自古偉偉丈夫烈烈英雄比卿出身寒賤的多的是!大英雄患在事業不立,餘事都不足道。張萬強!”
“奴才在!”
“立傳朕旨給內務府,王輔臣舉家脫籍抬旗,改隸——”康熙沉吟片刻,覺得既做人情,就不如做得大些,於是果斷他說,“漢軍正紅旗”
“扎!”
康熙皇帝為了安撫王輔臣,把他全家抬入旗籍,而且是“漢軍正紅旗。”這特殊的恩遇,使王輔臣感動得淚流滿面,要不是怕在皇上面前失禮,他真要放聲大哭了。
康熙沉著地說:“你好自為之。朕本想留你在京任職,朝夕可以相見。但平涼重地,沒有你這樣有能為的戰將,朕更不放心。西邊、南邊的麻煩事很多,朝廷要倚重你馬鷂子呢。”
旁邊的人聽著這幾句話輕鬆平淡,但“西邊”這兩個字在王輔臣聽了卻如雷聲轟鳴一樣。他,一個庫兵出身的被人看不起的賤民,從軍入伍之後,先是隨著洪承疇南征,江、浙平定以後,又改歸吳三桂節制。幾年中由於軍功從普通軍土升到了督撫大臣,封疆要員。吳三桂待這個調入自己麾下的王輔臣是解衣衣之,推食食之,比對自己的子侄輩還要好。後來,王輔臣調至平涼,吳三桂還要每年接濟他幾萬銀子。所以,幾年來王輔臣在康熙和吳三桂之間,還是腳踩兩支船,兩邊都不敢得罪。現在康熙提到了“西邊”,顯然是對吳三桂不放心,王輔臣必須表明自己的態度。
想到此,王輔臣忙叩頭道:“皇上委臣以封疆,寄臣以腹心,待臣之恩如天高海深,臣若背恩負義,不但無顏於人世,亦不齒於祖宗!請主上放心。一旦西方、南方有事,臣雖肝腦塗地,也不負聖恩!”
康熙顯得有點激動,雙目閃爍生光,只有此時才看到與他年齡不相你的老練與成熟:“朕並不是對誰都不相信,只是實在捨不得這樣的人才遠離北京在邊廷吃苦。”他一邊說,一邊從座後拿起一對四尺長的銀制皤龍豹尾槍,想了想,又將一支放回,加重了語氣說道:“這對槍是先帝留給朕護身的,朕每次出行都要把它們列在馬前。你是先帝留下的臣奴,賜別的東西都不足為貴。這裡把槍分一支給你,你帶到平涼,見槍如見朕;朕留一支在身邊,見槍如見卿。”
王輔臣面色蒼白,激動得不住抽泣:“聖恩深重!奴才雖肝腦塗地,不能稍報萬一。敢不竭股肱之力以報聖恩。”說罷,顫抖著雙手接過槍來,緩緩卻步辭了出去,剛出垂花門,再也控制不住感激之情,竟掩面放聲痛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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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祈平安祖孫拜佛山懷鬼胎世子跪午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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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四貞當日辭了出去,自回了她東華門外的官邸。因餘震不止,康熙不想來回搬動,第二日仍在儲秀宮召見索額圖,熊賜履議事。魏東亭等幾個侍衛在外邊侍候,也覺十分方便。太皇太后因沒地方去,閒坐著又覺氣悶,便帶著蘇麻喇姑踱至前邊儲秀宮看康熙辦事。
待熊賜履和索額圖給太皇太后行過禮,康熙方才坐下,默默打量蘇麻喇姑。自從伍次友與她發生婚變,已有半年多了。近來蘇麻喇姑的心情似乎比伍次友離京時好一些,走路也顯得硬朗了許多,一身緇衣映著血色不足的面孔,已不再白得讓人不敢正視,只是神情中依然帶著淡漠冷峻,使人覺得有點凜然。
太皇太后一邊坐著,一邊微笑著對旁邊侍立的索額圖和熊賜履道:“皇帝到底是經了事的,比先前煉達得多了,昨日兩件事處置得都好。四貞文武全才,嫁了這個孫延齡,或許能給這匹野馬套上龍頭。明珠上回摺子裡頭說,王輔臣這人事上以恭,處友以信,待人以寬,御下以嚴,也不壞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