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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嘉淦聽這聲音好熟,抬頭一看竟然是皇上,他愣在那裡了。雍正卻笑著說:“朕猜想,這位一定是岳將軍的老母吧?來來來,咱們到上房坐。俞鴻圖,你們另外換個地方住。”說著,他竟自走了過來,攙起了岳鍾麒的母親,走進了上房並且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孫嘉淦跟著進來,他先向雍正行了大禮,又對正在發愣的老人說:“這位就是當今萬歲爺!”
老人身上陡地一顫,她拄著拐杖就想站起來,可是,手一軟竟又坐了下去。她掙扎著滑到地上跪了下去,伏地叩頭,淚如泉湧地說:“萬歲爺,您折殺老婆子了……”
雍正親手攙起了她,還請她上座,可她卻死活不肯,於是就坐在了皇上身邊。皇上微笑著說:“老人家你好福相,好慈祥啊!今年你的高壽?”
“犬馬齒七十三了。”岳母躬身回答,“托主子的福,身板還算硬朗……”
“這一路幾千里,真是難為你了。”
“不累,有孫大人一路照料,事事都盡著我,就是鍾麒跟著,也不過是這樣。半路上,還有許多地方官來看我,讓我不知怎麼說才好……”
雍正還要說話,就見門帘一挑,岳鍾麒和尹繼善一先一後地走了進來。他們一見此情此景,全都愣住了。雍正卻一笑說道:“岳鍾麒,你瞧,孫嘉淦把你母親平安地送到了京城,你怎麼不去謝謝他呢?”
岳鍾麒這才醒過神來,連忙和尹繼善一齊跪下叩頭:“萬歲!”就要行大禮,卻被雍正攔住了:“都快起來吧。朕今天是專門看望岳老夫人的,並沒有什麼軍國要事。見到岳老太太這麼硬朗,朕心裡著實的歡喜。嘉淦看起來有些消瘦,大概是路上累的吧。先歇上幾天,不要忙著上任。等過了二哥的斷七,就是太后老佛爺的冥壽,朕演大戲請岳老夫人和你們都去看看。”
岳鍾麒見皇上話有了fèng兒,便趁機跪下向母親請安。岳老夫人卻不讓他起身,說道:“兒子,你就這麼跪著,聽娘說幾句。你也用不著問我的安,我託了萬歲爺的福,身板好著哪!”
“是!兒子靜聽母親教訓。”
“我自打十七歲起就入了你們岳家的門,到現在整整五十六個年頭了。你爹爹岳升龍是永泰營里的千總,他的頂頭上司叫許忠臣。姓許的受了吳三桂的教唆,要你爹跟著他們造反,還說要封你爹當副將。你爹爹是條漢子,他不肯叛主投敵,瞅冷子一刀殺了許忠臣,這禍可就惹大了。我當時就在你爹面前,也嚇得傻了。許忠臣的親兵,還有吳三桂的兵丁們,都聚在帳外大呼小叫:不要放走了岳升龍!殺了他一門良賤!你爹對我說,女子事夫和男子事君是同一個道理,都要從一而終。我殺許忠臣,就是因為他失了做臣子的大節。現在我要和弟兄們突圍出去了,你留在這裡也是受辱。我要殺了你,將來我一定會為你立廟的!
“我告訴你爹說,‘這事根本就用不著你交代,不過我想圖個全屍’,就扯了根繩子上了吊。可你說這事怪也不怪,連著三次上吊,又連著三次掙斷了繩子!我實在沒法了,對你爹說,‘快,把我殺掉,你們逃命去吧’。你爹手下的弟兄們不幹了,他們說,‘嫂子三次上吊都不成,這是天意,她是個大福大貴的人。走,咱們帶上嫂子殺出去,就是死咱們也死在一塊兒’!
“那天夜裡,天黑路暗,雨大風急。他們在前邊殺人奪路。我就跟著在後邊跑。就這樣,我們這十六個人,才逃出了潼關……打從那時起,朝廷上但有出兵放馬的事,哪一次也少不了你爹爹。他從來沒有怯過敵,也從來沒打過敗仗,倒是因為貪功殺敵做事太猛,幾次被罷了官職。如今,你的官比你爹做得大了,我要對你說,咱們是受兩代皇恩的人。你爹跟著聖租爺,沒有給祖宗丟臉;你跟著雍正爺,也照樣不能給岳家丟人!
“現在你就要去打仗了,萬歲爺不放心我在四川,這才又派了孫大人,把我送回了京城。我告訴你,媽不稀罕你的那些個小孝順,要的是你能殺敵立功。哪怕是將來馬革裹屍而回,媽也只會笑,而絕不掉一滴眼淚!”
岳鍾麒跪在地上,聽著母親這大義凜然的教訓,他激動地說:“母親您老人家放心,您的訓誨兒子句句照辦。兒一定要移孝為忠,報答皇上的知遇之恩。”說完,他趴在地上,連連叩頭。
“鍾麒大將軍,你起來吧。”雍正也被眼前這情景激動得淚水瀅瀅,“朕曾查過你們家的族譜,知道你們岳家本是岳飛的嫡脈後人。假如當時他不是在抗金,聖祖就把他立為武聖了。有人曾向朕說,只因你是岳家的後代,用你統率大軍恐怕不利於朝廷。朕當時就照臉啐了他一口說:岳飛是千古忠臣,他的後代也會是忠臣的,岳鍾麒一定能打敗准葛爾!朕今天說這話,是怕你會因權重而自疑。你千萬不要這樣想。聽到什麼閒話,就寫成密折來報告朕,朕自會開導你的。”
岳鍾麒擦著眼淚說:“主上如此待臣和臣的全家,臣就是磨成粉末也要回報聖君!”
雍正笑了:“朕不要你磨成粉未,而是要你衣錦還鄉!你不要學年羹堯,要學施琅。你有如此賢良的母親,一定能殺敵立功。朕在凌煙閣上,已經給你留下一個位置!好了,你現在好好地陪一陪你母親,她老人家是有年紀的人,也該早點兒歇著了。今日一見,就算朕為你送行吧!”
岳鍾麒母子一同跪了下去,哽咽著說:“謝主子隆恩!”
一百二十一回老相國懼內疏親子雍正帝明智封繼室
雍正皇帝站起身來走了出去,尹繼善等人跟著他又來到了西廂房。雍正親手切了一個西瓜來分給大家說:“你們隨便用吧。朕今天見到了你們,心裡頭好過得多了。繼善,你怎麼不過來吃瓜呢?你回了一趟家,尹泰老夫子身子還好嗎?你的母親也還好吧?”
尹繼善吞吞吐吐地說:“回皇上,奴才……”突然他羞澀地垂下了頭。弘曆在一旁說:“阿瑪,繼善回是回去了,卻沒有進得了家門。”
“為什麼?”雍正驚訝地問,“兒子千里迢迢地回來,竟然不讓進門,這老尹泰是不是糊塗了?”
“父親說,奴才現在已經是封疆大吏了,應該先國後家。等……見過主子述完職後……方可回家呢。”
弘曆卻說:“繼善,你不要再瞞著了。阿瑪,事情是這樣的:我從南京回來時,繼善曾經讓我給他母親帶了些壽禮,可能是……”
尹繼善連忙叩頭說:“王爺,您千萬不要這樣想。這都是我這個做兒子的不孝通天,才導致了這場風波……”
“真不像話。”雍正將西瓜扔到盤子裡說,“你起來吧。朕知道一定是你們家的那個老醋罈子又打翻了。不過,這也算不了什麼大事,老尹泰是哪天的生日?”
“回萬歲,就是後天。奴才給他帶的壽禮還都在驛館裡放著,卻是沒法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