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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人答應著出去了。李衛又對范時捷說:“范大舅子,我不要你摔罐子。查帳的來了,你給我好好接待就行,別的你一概不知……至於辦法嗎?天機不可泄露,你們等著瞧好吧!”
翠兒讓丫環們捧上兩個大盤子來,李衛親自動手,敲開外邊的泥皮,向大家介紹說:“來來來,請品嘗一下,這就是你們從來沒福吃過的‘叫化子雞’。我敢說,沒做過叫化子的人,是絕對做不成這美味的。不過,我這也不是原裝了。早先吃的全是淡的,如今卻先洗乾淨,又加上了佐料。來吃呀,鄔先生,你不先動筷子,別人誰好意思呢?范大舅子,你還等我餵你嗎?”
大家一齊動手,剝吃著這聞名的“叫化子雞”。可是,剛吃了幾口,門上就有個家人進來稟道:“大帥,鄂爾泰大人來拜!”
李衛把手一擺:“告訴他,本大帥沒功夫見他!”
鄔思道連忙攔住了:“李衛,你這就不對了。別那么小心眼嘛,他給你一棒棰,你還他一長槍,就有失大臣的風範了。去吧,啊?”
“可是……”李衛還在猶豫,鄔思道又說:“你看,尹公和范公你們有公事,我呢,是個大閒人,因私而廢公是不大好的。何況翠兒已經派人去接我的家眷了,你放心地去吧。”
李衛想通了,他大叫一聲:“好,開中門,放炮迎接,叫議事廳的那些王八蛋們也全都出來!”一邊吩咐著,一邊就穿戴整齊,還專門在袍子外面,套上一件黃馬褂。
尹繼善小心地說:“大帥,您這身打扮,怕是有點不大恭敬吧。”
李衛也不理他,邁開大步就走了出來。門外“咚咚咚”響起了三聲大炮,總督迎接欽差,那是什麼樣的威風啊!合省的官員們,一瞧李衛的這身打扮,全都“啪”地打下了馬蹄袖,躬身施禮。偌大的總督衙門上上下下,沒有一點聲響,也全都在注視著這不同尋常的接見。
鄂爾泰的眼睛裡根本就沒有這個要飯化子出身的總督。他今天是端著欽差大人的架子來的,穿的也是黃馬褂,滿臉的皺紋如刀刻一般。看見李衛大大咧咧地地走了出來,並且只說了一句“鄂公辛苦”便沒了下文,他愣住了。他盯住李衛看了又看,強按下心裡怒火說了一句:“我是奉了聖命來的!”
這句話雖然聲音不大,可在場的人全部聽到了。大家也全都明白,他這話是在責怪李衛,怪他沒有用接欽差的禮節。可李衛畢竟是李衛,他也平靜地說:“你的身份,本大帥知道。我也奉有聖命,也是在遵旨辦事。所以咱們正好扯平,便只好以平禮相待了。請吧!”
五十回混官場何妨做兒戲懷忠心就難有自由
鼓樂奏起,兩位既然都是欽差,誰也嚇不住誰,也用不著相讓,就肩並肩走進了總督府的議事廳。分賓主坐下後,鄂爾泰開言了:“皇上命我來主持南京貢試,廷寄嘛,李大人想必已經看過了。前日大人來訪,恰恰我那天身子不適,很是慢待,我這裡先謝過了。”
李衛笑了:“咳,我當是什麼大事兒呢?原來是這樣。鄂大人是北方人,來到南京不服水土,一時有‘不適’,誰又能怪你呢?再說,咱們倆都是皇上身邊的狗,不管怎麼‘汪汪’,全都是一窩。有什麼事,你就照直了說吧。”他心想,我本來就叫狗兒嘛,吃什麼虧了?你來找事,才真的是條老狗哪!
鄂爾泰來到李衛的總督衙門,卻不料一見面就被李衛叫成了狗。鄂爾泰氣壞了,都是朝廷大臣,我怎麼會是‘狗’呢?可是他回過頭來一想,平常我的奏摺里不也常說,“願為皇上效犬馬之勞”,犬不就是狗嗎?李衛話雖然說得難聽一些,可是卻無法駁倒!他只好言歸正傳:“李公,我雖然是奉了學差,但皇上讓我順便查查江南的藩庫,看這裡有沒有虛報冒領的事。這事情我真不願管,這不是要找你李公的麻煩嗎?可又不能違背了皇上的旨意。所以,今天才特地來拜見你,請你鼎力相助。江南若有什麼瞞著皇上的事,咱們可以在這裡當面說清。你一說出來,也就可以放心做事了嘛。我這人,你是知道的,從來也不想與誰過不去。”
李衛心想,你別他媽的裝蒜了。他嬉皮笑臉地說:“前幾天我去拜你,一來是要給皇上請安,二來嘛,也想看看廷寄里說了些什麼。你身子‘不適’,我也就回來了。可到家一看,我這裡的廷寄也到了。我們省從來沒有欺瞞皇上的事,我下邊這些狗日的,也不敢這樣大膽哪?鄂大人你知道,我是朝里出了名的‘鬼不纏’,誰又敢日哄我呢?喂,你們都說說,誰他媽的弄虛作假了?”下邊當然沒人應聲,他也就見機收場,“怎麼樣?他們不敢騙老子,更不敢欺君的。”
他說得隨隨便便,十分輕鬆,而且連罵帶損,嘴裡不斷髒字。與上坐的那位道學先生,恰成鮮明的對比。這裡總督衙門的人,早被他罵皮了,也早就見怪不怪了。可是,跟著鄂爾泰來的人,卻沒有見過這樣的總督。他們想笑又不敢笑,不笑呢又憋不住。鄂爾泰討厭的就是李衛這一身痞子氣,他沉著臉說:“江南是不是有欺君之事,現在還不能說,要等我查完才能定論。”
“查就查!請問,怎麼個查法?”
“從南京開始,一府一縣地挨個查!”
“這麼說,你要單獨查帳?”
“一點不錯!”
李衛拿起一把大蒲扇來,一邊呼呼嗒嗒地扇著,一邊笑眯眯地說:“鄂公,我得先提醒你一句。你要是撇開我李衛單獨查帳,那你可就違旨了。皇上的旨意里說,要你‘會同李衛複查,不得梢存苟且之心’,我記得不錯吧。這就是說,要以我為主,你只是‘會同’的身份。按道理,我要怎麼查,才能怎麼查。不過,看在同是為皇上辦事的情份上,我也懶得和你爭這個大小上下。就按你自己來說,你的正經差使是學政。江南一百多個縣份,你一縣一縣地查,恐怕查到猴年馬月,你也還查不完呢!請問,你的正差還辦不辦了?”
鄂爾泰原來以為李衛不過是個傻小子,一唬就能唬住了。可他沒想到這小子如此精細,更沒想到他竟和自己論起主次來。他張了幾次口,也沒能說出個反駁的話,只好問:“那依你說,應該怎麼個查法呢?”
“我已說過了,本總督不計較名次前後。既然都是欽差,又同辦一個差使,就見面各分一半吧。一百二十四個縣中,咱們各分六十二。我知道你帶來不少盤帳的高手,可我們這裡的藩司衙門裡,能查帳的並不比你少。老范,你去籤押房,叫他們把全省縣份,一分為二地寫好,還要把次序打亂再拿來。我和鄂大人等會兒要用。”
范時捷這時才明白,李衛剛才叫人寫縣名的意思。他想笑,卻又不敢笑,答應一聲就連忙走了。
鄂爾泰品出味兒來了,李衛這是要和他拈鬮啊!他板著面孔說:“李大人,你這樣做,是不是把軍國大事當成兒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