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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祥聽皇上突然問起這事,倒好像見到了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了:“皇上,諾敏一案,牽連的人很多呀。人證里有布政使、按察使,還有山西的官員們好幾十人呢!不知皇上說的是哪個人證?”
雍正不知怎麼說才合適:“唔……朕問的是個……女的。”
“女的?啊,想起來了。她是代州人,萬歲……”
雍正脫口就說:“對,就是她。她叫什麼名字?”
“叫……喬引娣……”
雍正忽然跌坐在椅子上:“哦,原來她叫喬引娣。這麼說,她一定是個漢人了……”
允祥的頭大了,他真不明白,他們剛才還說著十四弟的事,皇上怎麼會突然離題萬里地想到了諾敏的案子,又為什麼會關心起這個漢人的女子了呢。他問:“皇上,她確實是個漢人,現在就落腳在十四弟府上。萬歲怎麼想起來問這事了?”
雍正沒法說清此事,也不想讓十三弟知道這事,他勉強收住了如野馬奔騰的神思,淡淡一笑說:“沒什麼,朕只不過是隨便問一下。哦,你告訴允禵,他府里的侍衛就用不著帶了,家眷嗎……讓他帶去吧。咱們回過頭來,再說說范時捷的事。你剛才見到他時,都聽他說了些什麼?”
允祥回過身來看了一眼劉墨林:“我後面和皇上說的話,劉墨林你聽了可不許外傳!”
雍正冷冷地說:“你別擔心,劉墨林不是笨人,他不敢拿自己的腦袋開玩笑。”
允祥嚴肅地說:“皇上,范時捷告訴我說,年羹堯做事有點出格,皇上不可不防。”
“哦,年羹堯的事,剛才范時捷在這裡也說了。對年羹堯,朕以為應當這樣看:他受命擔任大將軍,節制陝西、甘肅、山西、四川和青海五省大軍,他身上壓力很重啊!作為大將軍,他當然要有八面威風,有‘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權力,也理應有殺伐專斷之權,這就免不了要招惹一些閒活。人無完人嘛,朕只取他的大節,取他為朕建立的大功。不然,讓外面的臣子們個個都變成謹小慎微的好好先生,還能幹得成大事嗎?劉墨林,你去寶親王那裡傳旨,朕明日送你們出午門;七十歲以下的老親王貝勒,六部九卿文部二品以上的官員,送你們到潞河驛,你們也就在那裡設酒辭京。朕還有手詔讓你們帶給年羹堯,就這些,你去吧!”
劉墨林叩頭領旨走了,養心殿裡只剩下雍正皇帝和允祥二人。雍正皇帝心神不定地來回踱著步子,他那緊蹙的眉頭,他那含著冷竣笑容的臉龐,他那時而沉思、時而又凝望著殿頂的眼光,都似乎是在預示著某種不可知的事情。允祥輕聲地,但卻關切地問:“皇上,您好像是有什麼心事。”
“是啊,是啊。十三弟,別看眼下朝局穩定,風平浪靜的,可朕的心底卻是這樣亂,這樣空落落的,又這樣的茫無頭緒。朕就要外出巡視去了,心裡不踏實,可怎麼好呢?你看,弘時他,他能靠得住嗎?”
允祥想了一下說:“萬歲,據臣看,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隆科多掌握著京城防務;我和八哥照看著政務;萬一有什麼我們料理不開的,還可以到暢春園去請教方先生。再說,皇上不就是去一趟河南嘛,又不是走了多遠。發個加緊文書,兩天就是一個來回,還能有多大的事呢?”
雍正對允祥的話不置可否,卻鄭重其事地說:“十三弟,朕現在什麼也不想多說,可有一句話得囑咐你:你給朕看好了豐臺大營!”
雍正的話說得這麼突然,又這麼令人心驚,使允祥一愣。他細心地在心裡品著,過了好大一會幾才回答說:“是!臣一定要看好豐臺大營。畢力塔跟著臣已經好多年了,大營里上上下下的人,有一多半是皇上親自選拔上來的。皇上,您儘管放心地去吧。”
“不,朕不能放心!”雍正的眼睛正視著遠方,好像要把這宮牆看穿似的,“你告訴馬齊,叫他在朕出行期間,搬到暢春園去住。那裡離你和方先生都近一些,有了事,你們也可以就近商量。你知道嗎?隆科多並沒有安分,他最近悄悄地取走了弘時他們弟兄三個的玉碟?”
“啊!?”允祥幾乎被驚呆了!玉碟是歷代皇上都十分看重的、最機密、最要緊的檔案,那上邊記載著皇子降生的日期、生辰八字、生母姓名以及其它重要的內容。隆科多取走它要幹什麼呢?他除了用玉牒里的內容來行妖法害人,還能有什麼用處呢?
雍正沒有看允祥的神色,卻沿著自己的思路繼續說:“太后薨逝的那天,他還跑到軍機處去,索要調兵的符信勘合,這又是為的什麼?啊,對了,十三弟,你從這裡出去時,一定要記著,戰爭已經結束,軍事已了,軍機處的調兵勘合要立即封掉!”
允祥從皇上的話音里聽出,事情竟然會這麼嚴重,他的心沉下去了。連想到大後薨逝時,那讓人目眩神迷的重重關防,又想到雍正剛才在說這話時的神氣,他只覺得有點心裡發怵。他一字一板地說:“是,臣弟一會兒就辦這件事。皇上剛才說到隆科多,他……他可是宣布聖祖遺詔的人哪……他怎麼能辦出這種事呢?難道……”他本來想說,難道連隆科多也不是忠臣了嗎?話到嘴邊,他又咽了回去。他知道雍正皇帝聽了這話會不受用的。
可是,敏感的雍正又怎能聽不出允祥這話外之音?他目光灼灼地逼視著允祥說:“朕現在只是在防人,並不打算害人,你不要胡亂猜疑。但你必須明白,朕的江山,已經到了十字路口了!”他的語氣是如此的尖刻,使允祥吃了一驚。但雍正並沒有停下來,還在侃侃而談:“這件事,只有朕自己心裡最清楚,也只有朕才能說得明白。朕自登基以來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在自找災禍。你數數吧,朕逼著官員們償還欠債;朕下旨改變雍正錢的銅鉛比例;李衛和田文鏡他們還遵照朕的旨意,在丈量土地,取消人頭稅,試行官紳一體納糧……朕已經把天下的官員、豪紳地主和他們的後台全都得罪了!現在里里外外,隱患重重。人們都在盼著年羹堯打得一塌糊塗。敗得丟盔卸甲。這樣,他們就有藉口召集八旗的鐵帽子王爺進京,用這些人的勢力,來逼朕交出皇權!十三弟,你知道這事的分量嗎?朕這個皇帝當得太難了,難到連朕自己都作不了主的地步!年羹堯心懷異志,朕不是不知道;有許多人向朕奏本揭發他,朕也不是不清楚,剛才不還來了個范時捷嘛。可是,朕現在能拿掉年羹堯嗎?不,不能!朕不但不敢動他,還得像親人一樣的哄他、騙他,給他封官晉爵,給他榮寵權位,讓他繼續為非作歹,繼續玩他的把戲!方苞老先生見事精明,他有一句話說得好,哪怕年羹堯是個十惡不赦的、天字第一號的混帳王八蛋,朕現在也不能動他!”
允祥聽雍正說到這裡,不由得笑了:“哦,臣弟原來不知道,當皇上還有這麼多的彎彎繞。怪不得外邊有人說……”說到這裡,他突然覺得自己失言了,便連忙停了下來,張著大口,不知如何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