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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科多又反思自己,一個名正言順的託孤重臣,只為了那個小紙條就下了水。鬧得現在人不像人,鬼又不像鬼的,一切都得聽憑別人擺弄,這算是什麼事兒呢?俗話說:上賊船易,下賊船難。這話真是讓人越嚼越苦啊!
一匹駿馬,從黃土大道上飛奔而來。隆科多精神一振,以為是徐駿回來送信了。哪知到了跟前才知,原來是八爺府上的太監何柱兒。他滿頭大汗淋漓地下了馬就說:“中堂大人,您這是怎麼了,為什麼站在日頭下出神?中了暑可不是小事呀!”
“唔?”隆科多從沉思中驚過來,這才發現自己緊張得發呆,竟連日影移動都沒有覺察到。他連忙問:“你是剛從王府來嗎,可見到徐駿了?”
何柱兒抬頭一看,李春風他們的人馬正從暢春園裡開出來,在門前排隊,黑壓壓地站了一大片。何柱兒看得呆了,問:“中堂,他們……這是怎麼了,敗了?被人打出來了……”
隆科多沒有理他,卻問:“你剛從王府來,我問你,八爺到底是個什麼打算?這種事能涮著人玩兒嗎?”
何柱兒聽隆科多說話的聲音不對,他抬頭一看竟嚇了一跳。好嘛,這位中堂大人的臉都綠了。他連忙說:“中堂,您老別生氣,八爺已經知道這裡的事了。他立時就來主持,讓我先給您送個信來。咱們這是正大光明的事嘛,千萬不能下軟蛋,更不能倒了旗子。哎,李春風他們過來了,您下個令,讓他們就地待命。八爺說,讓您先去和馬中堂交涉。八爺隨後就來,到時候二對一,馬中堂就不能不從!”
隆科多的心急速地跳著,從何柱兒的話中,他已經聞到味了。看來,今天要動真格的了。眼見得李春風他們已來到面前,他鎮定一下自己的情緒,端著架子問:“怎麼,你們的差事辦得不順,是嗎?為什麼全都撤出來了?”
“回中堂,差使沒辦成。”李春風把前前後後的情形說了一遍,又把馬齊寫的字據遞了過來。他退後一步,小心翼翼地說,“我們進去後,只看了幾座空殿。所有要緊的地方,都有侍衛們守著。沒有您的命令,我們也不敢動武,馬中堂又沒有一點通融的餘地。所以我們只好出來,在這裡集結待命了。”
“真是一群窩囊廢!他們善撲營的兵,只能單打獨鬥,可你們是練過野戰的馬步兵!”隆科多真想大罵他們一頓。但又一想,這事能怪他們嗎?便換了口氣說,“唉,這也怪不到你們,是我們幾個上書房大臣們沒有事先通氣。我這就進去見馬齊,你們不要遠離,就在這裡聽候我的命令!”\
隆科多抬腿就進了暢春園,有了八爺撐腰,他還怕的什麼?自己是主管軍政的宰相,皇上即將迴鑾,我當然要淨一淨內宮和行宮。你馬齊一個漢大臣,有權管我嗎?他來到門前時,見鄂倫岱正在這裡等著他,便問:“馬中堂呢?我要立刻見他!”
“馬中堂在露華樓上。他剛剛吩咐了,也正要見您哪!”
“劉鐵成呢?去叫他和暢春園的侍衛們全都到露華樓來!”
“扎!不過我剛出來時見劉鐵成在露華樓上,這會子不知還在不在。”
隆科多不再多說,便向園子深處走去。他路過澹寧居時,卻看見劉鐵成正在那裡,而且正在向侍衛和善撲營的軍校們訓話。這個劉鐵成原來是個水匪頭子,當年康熙皇帝南巡時,親自招安了他。他當水匪時有個外號叫“劉大疤”,粗獷兇狠,武藝高強,很受康熙皇帝的賞識,把他留在身邊,當了一名侍衛。所以,康熙在世時,他眼睛裡只有一個康熙;康熙去世後,雍正讓他管著善撲營,他便除了雍正之外,誰部不認。今天他下身穿著的很普通,但上身卻穿著黃馬褂。腰裡懸著的大刀片子閃閃發光,晃得人眼都瞪不開。隆科多走來,他連睬都不睬,還在訓斥著這群軍校:“媽的,你們這些囚攘的飯桶,人都進了園子,才想起來稟告老子!先前武老軍門在時,你們也敢這樣辦差嗎?告訴你們,老子也不是好惹的!老子七歲走黑道,三十五成正果,前前後後殺了四五十年的人了!什麼世面沒有見過,憑一個雞巴條子你們就敢放人進來?都給我好好聽著,看好了園子,別管他什麼騾中堂、驢後堂的,全是扯淡!不見我的令,誰敢放進一個耗子來。我劉大疤就送他一個碗大的疤!”
隆科多怕的就是這樣的話。他緊走幾步,來到了露華樓上,向正躺在春凳上的馬齊笑著說:“老馬,你可真會找自在呀!外面是滾熱乾坤,你這裡卻是清涼世界。怎麼,我進來時看到那些請見的官員全都走了,你今天不見他們了嗎?”
馬齊坐正了身子說:“這裡清風習習,自然是涼快,外面怎麼能和這露華樓相比呢?宋玉有首《風賦》說得好,同樣是風,就各不一樣。大王有大王之風,而庶民則有庶民之風嘛!就像今天,這暢春園內外刮的不就是兩種不同的風嗎?”
隆科多一愣,心想,這老夫子是說的什麼呀,難道他要和我談論古文嗎?仔細一想,不對,他這是話中有話呀!他自己心裡有鬼,便不敢叫真,只能裝糊塗:“老馬,鄂倫岱說你請我議事,我想,總不會是來聽你掉文的吧?”
“哪能啊!《風賦》里說的是學問,是觀測風向,治理國家的學問!你看我這裡,本來像你說得那樣,是一片清涼世界。可是,你卻在園外突然颳起了滾滾熱浪。讓我既見不成人,也辦不了差。我倒是想問問你,這園裡園外冷熱不一,究竟是什麼原因呢?”
隆科多故作鎮靜地一笑說:“嗨,我當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呢,原來你就為的這個?好好好,只要你不說我是‘謀逆’,我就和你說道說道。前幾天接到邸報,說皇上聖駕即將返京。皇上出去這麼多日子,內宮的防務全都鬆懈了。有的太監們狗膽包天,竟然帶著親眷混進宮裡到處亂串。你也知道,北京城裡是個藏龍臥虎的地方,什麼事情出不來?允礽放出來了;允禩也還不老實;八爺有病,十三爺也有病。這麼亂法,萬一出了差錯,是你負責還是我負責?我不過要帶著人來清理一下,難道就惹得你起了這麼大的疑心!”隆科多越說越激動,指指窗外又說:“老馬,我們倆同朝為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敬你是個前輩,想不到你把進園的人全都趕了出去,這不等於是當眾摑了我一記耳光嘛!你聽聽,劉鐵成在說些什麼?誰指使他這樣放肆的?‘不准放進一隻耗子’,笑話,我要是真想占了這暢春園,他善撲營的那幾個破兵還能擋得住?你馬齊還能有這心思,坐在露華樓上,給我批講什麼《風賦》?玩兒去吧!要依著我的性子,恨不得現在就革了他劉鐵成的職,扒了他這身皮,一頓臭揍,把他的匪性打過來!老馬,今天這事兒咱們沒完,回頭見萬歲,我還要再和你撕擄撕擄呢!”
馬齊輕鬆地一笑,站起身來走到窗前說:“老隆,你生的那門子氣哪!這事不怪劉鐵成,也不怪李春風。皇上迴鑾,要淨一下宮宇,這還有什麼可說的。但,第一,要事先打個招呼;第二,進來的人要守著規矩。百姓們常說:秀才遇見兵,有理也說不清。要我看,只要軍令一下,兵遇見了兵就更是說不清!所以,我才叫他們先退出去,又請你進來商議。大清朝的上書房,其實也和明代的內閣差不多。當宰相,就要有宰相的度量嘛。你要真想撕擄,就撕擄一下也無妨。我反正連大牢都坐過了,也不怕再進去一次。要依我說呢,九門提督,本來就是提督九門的,你管好自己的九座城門,就算是辦好差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