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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廷玉一見年羹堯走進來,倒是十分親切:“亮工來了嗎?快,到這邊來坐。昨天聽說你來了,我本來要去看你的。可是,卻有人來與我談事,而且談得很晚。你看我,也是沒有一點自主,每天都在這裡與人打擂台。”
年羹堯並沒把這位相臣看在眼裡。論官職,倆人都是一品;論爵位,年羹堯著一級,張廷玉有什麼了不起的?他當然不肯行什麼禮,甚至進來之後,連看都沒有正眼看一下張廷玉。他以幾乎是嘲諷的口氣說:“是啊,是啊,我知道,你是每天都要和人打擂台的。這不,剛和別人談完,我就來了。告訴你,我也同樣是招人討厭的呀!”
張廷玉似乎對他的牢騷並不在意,仍是親切地說道:“唉,你瞧北京這天氣,剛入冬就這麼幹冷。亮工,你昨天夜裡休息得還好嗎?”
年羹堯笑著說:“廷玉,你覺得冷嗎?你們北京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我敢說,你既然沒去過我那裡,就沒見識過真正的寒冷。現在的西寧,早就埋在雪窩裡了。而且從現在一直到明年二月,都是冰天雪地!如今,我們糧食不夠,燒柴也不足,叫兵士們怎麼過冬呢?別看沒有敵人包圍,可沒吃沒燒的也照樣能困死人!張相,我請你多替軍士們想想,有機會時,也請在皇上面前為我們多說幾句好話。”
張廷玉說:“是啊,是啊。我看到了下邊送上來的驛報,說今年的雪下得特別大。是嗎?”
“確實不錯,雪大得連軍糧都運不上去了。”
說者無心而聽者有意。年羹堯自以為是在這裡閒談,哪知,話剛出口,就被張廷玉抓住了把柄:“是呀,是呀,你說得真對。北京人也吵吵著冷,可哪裡知道下邊的苦啊,這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飽漢不知餓漢飢’了。所以,皇上才想把兵士們調開一些。嗯——汝福進駐平涼;王允吉撤回陝西;魏之躍調防川南。皇上說,這叫做以軍就糧。開始時,我還不明白。今天聽你這麼一說才懂了,皇上真是聖慮周詳啊。”
年羹堯聽了大吃一驚,怎麼,皇上要借冬季缺糧來調走我的部隊嗎?這樣一來,我這個大將軍豈不變成了空架子?他猛然想起,九爺曾經感觸很深地對他說:別看你如今聖眷正隆,可是你已經走到盡頭了,九爺這話果然不錯!歷朝歷代的君王,哪個不是“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啊。雍正是個刻薄的皇帝,他更不能不這樣。拆散部隊,調開主力,這就是個信號,也讓自己看清了皇上的陰謀。一陣涼意突然襲上心頭,看來,皇上就要殺掉他這隻老狗了。
年羹堯後悔,既後悔不該回來,又後悔不該對張廷玉說那番話。咳,今天真是大意了。帶了大半輩子的兵,大江大海都過來了,卻沒想在小河溝里翻了船!自己剛剛說過了外無仗打,內無糧糙的話,現在,收是收不回來了。聽張廷玉這話音,自己的三大鎮兵力,全都要被皇上吃掉,他真心疼啊!我幾十年慘澹經營的血本,哪能輕易地就交了出去?與其我向你交出軍權,何如把軍權再交還給十四爺?他思忖再三又說:“唔,這樣恐怕不大好吧。把我們的兵全都調散,來年春天,萬一羅布叛軍捲土重來,我們就將措手不及了。再說,這樣大的事,我得回去親自處置,才能保得不出亂子。”
張廷玉心裡明白,年羹堯的話只是一個藉口罷了。但他卻並不點破:“那也好。不過,這事要改變,還得請示皇上。皇上今日齋戒,還要去拜社稷壇,未必能抽出空來見你。你先回驛館好了,皇上有空,就隨時召見;不然,就得到明天了。明天皇上有空,是一定會見你的。”年羹堯一點辦法也沒有,只好垂著頭,唉聲嘆聲地走回了驛館。
送走了年羹堯,張廷玉進到大內來見皇上。他還沒走到門口呢,就聽見裡面傳出皇上訓斥人的聲音。張廷玉走進去時看到,挨訓的正是穆香阿他們幾個侍衛。張廷玉知道,這十名侍衛都是原來派到年羹堯軍中的。當時,皇上對他們抱著很大的希望,想讓他們既能監督九爺允禟,又能看住年羹堯。不料,他們卻不爭氣,還沒到半路,就被九爺用銀子買通了。到了西寧又被年羹羹堯嚇得半死,全都變成了年的奴才。雍正皇上萬萬沒有想到,穆香阿他們會這樣的窩囊。在年羹堯進京演禮時,這些侍衛被當作儀仗隊,走在隊伍的前邊。這是僭越,是非禮,是給皇上丟人哪!所以,年羹堯回西寧時,皇上不但沒有讓他們再跟著,反而把他們幾個撂到一邊了。幾個月來,既不派他們的差使,又不給他們好臉色,今天要不是年羹堯又回到京城,要不是皇上又想啟用他們,還不會叫他們進來呢?對付這幾個侍衛,皇上有用不完的手段,那還不是想怎麼調理,就怎麼調理呀。
張廷玉剛走進來,就聽雍正惡聲惡氣地說:“朕算什麼皇帝,年羹堯才是你們的主子呢!如今他回來了,就住在驛館裡。你們要拍馬屁,現在機會正好,快去吧!”
穆香阿連連磕頭說:“皇上明鑑,奴才等不敢辜負了皇上的恩德、更不敢自外於皇上啊!奴才等在年大將軍那裡時,確實沒聽見他說過什麼不規矩的話。他要是說了什麼,打死了奴才也是不敢替他瞞著的。皇上剛才提到奴才等給他擺隊的事,那不是奴才願意乾的,奴才們也是沒辦法呀!皇上讓奴才給他當差,聽他的節制。他的軍令又那麼嚴,奴才們敢不聽命嗎?求皇上體恤奴才們的難處和苦處。”
雍正瞧了一眼張廷玉說:“廷玉,你來聽聽,他們還敢說沒有辜恩!朕叫你們到他軍中學習,一來是為了大清江山永固,想多栽培幾個人才來以備不時之需;二來,也要你們看到年羹堯有什麼不是處,就向朕報告。你們是怎麼做的?你們是一邊給他當差。一邊又給他當奴才。替他擺儀仗之事尚可饒恕,聽說還有人給他提便壺,真是荒唐到了極點,無恥到了極點!還敢說什麼‘沒有自外於皇上’,‘沒有辜恩負義’,難道朕就是那麼好糊弄的嗎?”
穆香阿等不敢出聲了。
雍正問:“年羹堯收留了十名蒙古女子,藏在後帳,做為自己的侍妾,此事有也沒有?”
“回萬歲……有的……”
“他與九爺以主僕之禮相待,有沒有?”
“也有的……”
“他的戈什哈到外邊,知府以下遠接高迎,敬如上賓,這事兒有沒有?”
“這個……奴才們沒有親眼瞧見。不過,這些親兵從外邊回來後,見人就吹,奴才們倒是聽到過。奴才覺得,他們不過是耍驕兵悍將的脾氣,仗了年羹堯的勢力,作福作威罷了。所以只勸說過年羹堯,卻沒向主子報告。奴才們現在知道錯了,求主子寬恕。”
“說得輕巧!”雍正張口就駁了回去,“你以為朕就聽信你們這些屁話了嗎?對你們幾個,朕竟不知說什麼才好。你們用這樣的心腸來事君,朕真是擔當不起。快滾吧,回去好好侍候你們的大將軍才是正經。別在這裡讓朕看了噁心,滾滾滾,都給朕滾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