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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張廷璐斷喝一聲:“姓楊的,你懂不懂規矩?有沒有王法?這裡的主考是我而不是你,你不要太猖狂了。”他回頭對承題官說,“你們都聽我的吩咐,第三場考題立刻發下去,考試照常進行。派兩個人到順天府去通知他們,鎖拿伯倫樓出賣考題的人候審!”
張廷璐是正主考,他的話就是命令,承題官答應一聲領了考題出去了。楊名時跌坐在椅子上,心想,自己怎麼這樣多嘴而又沉不住氣呢?剛才的兩句話,全都讓張廷璐抓住了把柄。自己是副主考,沒有權力下令停考;自己是考官,也沒有權力讓順天府到伯倫樓去抓人。唉,糊塗啊!
張廷璐高興了:“姓楊的,你還嫩著哪!請安坐聽參,我還要在奏本里給你加上一條罪名:擅權。什麼時候你升了大主考,那時你再來發號施令吧。”
一個書吏走進來稟道:“大人,十一房有個貴州來的舉子夾帶了一本書,被房官抓住了。請示大人如何處理?”
張廷璐正心煩意躁,脫口就說:“貼了他的卷子轟他出去。告知貴州府,停考三年,以示懲戒。”
在一旁苦思對策的楊名時,突然從這句話里得到了啟示:舉子犯戒就可以轟出去,我這個副主考為什麼就不能出去呢?他來到門口對自己帶來的家人說:“快,給老爺我預備轎子!”
張廷璐忙問:“你要到哪裡去?”
楊名時一聲不語,頭也不回地就要往外走,張廷璐一看急了,大喝一聲:“站住!”
楊名時停住了腳步:“怎麼,舉子能走,我就不能走?”
“他是被逐出考場的。”
“我是自己把自己逐出去的!我不想呆在這裡了,因為這裡邊大髒!”楊名時寸步不讓。
“你是官身,是有差使的人!”張廷璐半上提醒半是威脅地說。
楊名時放聲大笑:“好,多謝你的關照。”一邊說著,一邊摘下頭上的頂子,往地上一扔,轉身就走。剛才還氣勢洶洶的張廷璐,卻像頭上挨了一悶棍似的,倒在椅子上再也站不起來了。
十五回假哭靈乞兒得恩主真狠毒君王殺豪傑
楊名時一氣之下,摔了頂戴、拂袖而去,離開了貢院。可是,剛一出門他就愣住了、擺在他面前的第一件事,就是他要上哪兒去?申冤要找誰申,告狀要上哪兒告?他看看天色,已經是起更時分了。現在去見皇上?不行!官門已經下鎖,他是沒有辦法進去的;去六部或者順天府?也不行,他手裡既無關防,又沒有部文,就是六部或順大府接了狀子,也還是要請示上書房。但一想到上書房,他就立刻聯想到了張廷玉。他要告的就是張廷璐哥倆,狀子送到張廷玉眼前會是什麼結果,那還不是明擺著的事嗎?但今晚如果不把他看到的事情給桶出去,到不了天明,他就會大禍臨頭。張廷璐還不得安他個畏罪脫逃,或者什麼別的罪名啊?想來想去,只有一條可走的路,那就是到西華門去,擊登聞鼓、撞景陽鍾,逼著雍正皇帝在夤夜起身召見他。
他反覆思忖,想來想去,卻怎麼也不敢下這個決心。因為三更半夜去撞景陽鍾,本身就是有罪的。哪怕你告的全對,告的再准,也要受到流配三千里、發往軍前效力的處分。這樣一來,張廷璐倒了,可他自己十載寒窗、七場文戰掙來的功名,也將付之東流。什麼少年得意、建功立業、飛黃騰達、名垂青史,等等等等,總之,一切的一切,全都得化成泡影!到那時就是偷竊並買賣考題、科場舞弊的這些人,被殺、被關,甚至被剿家滅門,又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呢?不行,不能這樣莽撞。剛才自己在考場裡已經幹得夠出格的了,現在要想個萬全之策。
楊名時坐在大轎里,神思顛倒正在無計可施之時,突然看到前面一座驛館門前亮著一排大燈。燈上明明白白寫著八個大字:“欽奉江南布政使李”。門前燈下,還站著六個彪形大漢,腰牌佩劍,威風凜凜地守在門口。楊名時以手加額,高叫一聲:“天意,天意呀,是李衛進京來了!此時此刻讓我遇見了這個人,真是天不絕我啊!”他在轎子裡把腳一跺說:“快走,抬到那邊去!”
這個李衛到底是什麼人呢?他可是這部書中的一個重要人物。李衛原來並沒有名字,他只有一個小名叫狗兒,是雍正皇上當阿哥時收留的一個要飯化子。他的事,要細說起來還真有點讓人好笑。當時的四阿哥胤禎奉了康熙皇上的旨意,到江南去辦差。這一天胤禎化裝私訪來到大街上,突然聽到遠處有人又哭又喊地鬧得邪乎,就走上前去想看個究竟。來到近前,卻見是兩個逃荒要飯的孩子。一個已經死了,一領破席蓋著臉,席下面只露著兩隻黑腳丫子。另一個卻在聲嘶力竭地哭著:“哥呀,昨天你還好好的,怎麼一夜功夫就死了呢?你一死,叫我和妹妹怎麼活呀……鄉親們,大爺、大叔們,你們可憐可憐我,施捨給我們幾個錢吧……”。旁邊有不少人圍著他們看熱鬧,也有好心的人往他們身邊扔上幾個銅板。還有人在勸著:“孩子,別光顧哭了,找個地方,把你哥埋了算了。這年頭……唉!”
就在這時,從東邊走來一個人,手裡拉著一個小女孩。那女孩看樣子也就是八九歲,一邊走,一邊掙扎著哭鬧。那個人走到人群跟前說:“這孩子誰要?我是昨天剛把她買下的,她進了家門,除了哭,還是哭,真把我折磨夠了。誰要,我現在就賣,只要四兩銀子,便宜!”
那年黃淮發水發的大,到處可見逃荒要飯的人,也到處都有倒斃路旁的餓殍。這種情形,四爺見得多了。康熙皇上就是因為要弄清水災的真情,才派了四爺出京的。當時的四爺胤禎,胸懷大志,一心想了解民情,為以後擔當大任做準備。他有個習慣,專門收留那些走投無路、無家可歸的人。他知道、把這些人收來做家奴,他們是永遠也不會背叛主子的。眼下看到這個女孩子十分可憐,便向跟他出來的戴鐸遞了個眼色。戴鐸就拿出錢來,買下了這個小姑娘。小姑娘走到那個正哭著的孩子面前說:“坎兒哥,我就要跟這位大爺走了。給你,這是大爺給的四兩銀子,這錢,夠你們倆吃幾天飽飯了,以後你們倆也不用再替我操心了。”
哪知,這句話剛一出口,地上躺著的那個“死”了的孩子,卻突然又“活”了。他上前一步拉住那女孩說:“不,你不能就這樣走。我和坎兒無論受多少苦,也要掙夠這四兩銀子把你贖回來。要死要活,好歹咱們得在一塊。”
死了的人竟然還能活,可把圍觀的人們嚇了一跳。可仔細看看,這事又千真萬確。胤禎來了興致,把他們三個都叫到一邊去問了一遍。原來這是同鄉、同村卻不是一家的三個孩子。裝死的那個叫狗兒,裝假哭靈的叫坎兒,女孩子叫小翠。因為家鄉遭災,斷了生路,才結伴跑了出來要飯的。但遍地都是饑民,要飯也不是好要的。女孩子不想讓兩個哥哥挨餓,就自賣自身;兩個男孩子又不忍和她分離,更不想讓她受苦,想掙回她賣身的四兩銀子,把她贖回來。胤禎聽了深受感動,他想想自己雖然生在天家,可是,兄弟幾個恨不得你咬死我,我吃掉你,哪有這份真情啊!胤禎看著這三個孩子又都絕頂聰明,尤其是狗兒和坎兒剛才的表演更讓人叫絕。他們雖然是惡作劇,但裝哭、裝死都裝得騙過了滿街人。就這份機靈,也真是討人喜歡。於是,他便把這三個孩子全都收留在身邊。兩個男孩子,當了他的書僮,女孩子則跟著福晉當使女。坎兒不言不笑,很愛讀書,心思全裝在肚子裡,外號叫“纏死鬼”;狗兒愛說愛動,一見書就頭疼。可他的腦子靈活,歪點子一眨眼就是一個。他也有個外號,叫做“鬼不纏”。倆人一奇一正,都成了胤禎須臾不離身邊的小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