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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還能有明天嗎?”允禩氣息微弱地一笑,“我的昨天和今天已經被你的父皇剝奪光了,現在我到了窮途末路,還要那個明天幹什麼?”

    “八叔……”

    “你聽著!我落到這個地步,一點兒也不後悔,也一點兒也不能原諒你的阿瑪!我們鬥了這麼多年了,誰心裡不知道誰呢?他不願我死,是怕落下個殺弟的壞名聲;我也不願意這樣地死掉,想讓他對我明正典刑,就是你剛才說的刀頭上帶著皇封的那種死法。現在我要是一死,不但自己死得不明不白,就是後世人也說不清楚。不過,我只要一死,他也別想得到清白。政局上是他贏了,可人心上是我贏了!”

    也許是允禩過於激動了,他忽然一陣痰厥,兩眼翻了上去,面色灰白如土。似乎是想嘔吐,可又吐不出來,只是張著嘴呵了好大一會兒才算鎮定住了。

    弘時走近八叔身邊說:“八叔,我已經把這裡的太醫攆出去了。下午,讓馬士科來給您瞧病。您千萬要放開心,不管好歹,萬歲總是您的哥子嘛!”

    “哼,天家父子無親情,何況他這樣的哥子?”允禩抬眼看了一下曠士臣他們說,“你們都出去!”  

    弘時湊近前來問:“八叔,您有什麼話,就對侄兒說吧。”

    允禩緊緊地握著弘時的手,熱切地說:“好侄兒,你手中一定要有兵權。沒有兵,你就別想斗得過弘曆!雍正現在已經坐穩了帝位,就是我活著,也動不了他一根汗毛。他就是在聖祖的最後時刻,讓你十三叔抓住兵權的。要是你十四叔當時不在西疆,他能有這種局面嗎?”突然,他的手鬆開了,他已處在了神志昏迷之中,口裡還在輕輕地說著:“天意,天意啊……”

    弘時很為八叔的話所感動,他想,雍正現在把繁重的政務交給自己,卻把兵權給了弘曆,難道他不是另有深意嗎?眼見得幾個太醫慌忙地奔了進來,他對曠士臣和張熙說:“走吧,咱們也該走了。”

    當天夜裡,這位深孚重望,一生都在威脅著雍正的、康熙皇帝的八兒子,在昏黃的燈燭下,望著窗外的冷月,結束了他的一生。一直到死,他的眼睛還是睜得大大的。他死後,許多曾經受過他恩惠的官員們,也還有人偷偷地在半夜裡為他拈香祝禱,求上天賜福給他的子孫。但他畢竟是死了,而他苦心經營了一生的那個“八爺黨”,也就隨之消失,變成了人們永久的回憶了……  

    張熙目睹了八爺生前的一幕,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過了幾天,他就告別弘時三爺和曠士臣,回到了他的老家湖南永興。此時,節令已近重陽,天高氣慡,紅葉滿地,山染丹翠,水濯清波。湖南地處江南,氣候溫暖,更是竹樹繁茂,雲蒙雨灑,說不盡的初秋風光。張熙回到家裡,顧不得身子疲倦,稍事修整、把曠士臣給他的三百兩銀子,留下二百兩家用,便急急忙忙地趕去見他的老師曾靜。

    曾靜今年已是五十多歲了,他聽了張熙的經歷,興奮得臉上放光說:“好好,真不愧我教你一場,也不在你千里奔走。賢者不以成敗論英雄,何況事情又是大有可為呢?你真算得上是位好兒郎!”

    張熙轉臉看見師母已經端著飯走進來,連忙欠身站起來接過說:“謝謝師母。”便坐下來和曾靜一齊吃飯,飯後師生又促膝暢談。張熙對曾靜說:“這次學生在北京和曠老師談過幾次,因不知老師有什麼安排,所以說得不深。三阿哥事情太忙,學生看再多呆也沒什麼益處,就告辭回鄉來了。”

    曾靜一笑說:“你是對的,何必一定要說透呢?”說著將兩本書推到張熙面前,“這是我新刻的兩本書,你拿去讀讀吧。曠士臣輔佐的是三阿哥,他學的是趙高毀秦的路;我學的是張良,走義兵揭竿而起的路子。其行不一,其心無二,如此而已。”  

    張熙接過來一看,原來一本是《知新錄》,另一本是《知己錄》。便說:“察情而知己,溫故而知新!老師,您真是好見地呀!”

    曾靜拈著鬍子笑著說:“其實,這還不全是老生常談嘛。《知新》這篇,我寫的是五胡亂華時的政情民情;《知己》篇則寫的是古今祥瑞災變,說的是天人感應。文章應為世人而作,我寫的同樣也是聖人的那句話:”夷狄之有君,不如華夏之無也‘。“

    張熙不言不語地看著時,曾靜又說:“你剛走時我就向你說過,如今大清的氣數已盡了。自古凡將亡之國,必定要出一個暴君倒行逆施的。你看看現在的雍正,他篡皇位、欺兄弟、逼母后、殺功臣,而他的政令卻是一頭兒栽培田文鏡這樣的酷吏,一頭兒又壓制楊名時等正臣。他自己車馬宮室、錦衣玉帛的供奉著,還要聚斂天下之財。他這是在無分貴賤良莠,一網打盡地整治百姓啊!縱觀吏治,橫看民心,他能有好下場嗎?”他歷數雍正登基以來的種種虐政後又說,“你方才說得很對,要不是被張興仁這樣的人救了,你現在早已是身首異處了。所以,現今當務之急就是勸告岳鍾麒起兵反正,這才是上上之策!”

    張熙被他說得熱血沸騰,他站起身來大聲說道:“岳鍾麒不敢進京述職,就是怕步了年羹堯的後塵。但他總是這麼拖著也不是辦法呀,學生看,他這是舉棋不定!老師說的事,宜早不宜遲。學生打算立刻就找他當面談談。”  

    “不不不,請稍安匆躁。勸岳鍾麒舉旗造反,可不是一句話的事啊!你能保證他不把你送上斷頭台嗎?”

    “那怎麼會?他總還算是岳武穆的後世子孫嘛。”

    曾靜說:“自古以來,忠臣家裡出逆子,你千萬不能以此來衡量他。他如果自認為是漢家兒男,那當初就不會出來做官了。我覺得還是從利害入手勸他,再曉以大義,好生地寫封信去。他怕的是雍正屠殺功臣,我們就從這上頭下手。我這篇文章寫不好,你哪裡也不能去。”

    張熙說:“老師,那你為什麼還遲遲不肯動筆呢?”

    “唉,我是在為你著想啊!你這一去猶如當年的荊軻刺秦王,凶多吉少啊!我已將近花甲,一切都置之度外了。你可是上有老母,下有幼弟弱妹的人哪!”

    張熙慨然說道:“這些我早就想好了,家中也已作了安排。老師放心,我母親也是位深明大義之人。”

    他們這話說過七天之後,張熙與曾靜灑淚而別。這一趟路,足有三四千里呀!張熙抱定了必死之心,也不計較路程的遠近。他身上只帶了四十兩銀子,其餘全都留給老師,背著曾靜給他的一件老羊皮襖,便踏上了西去的漫漫長路。待他來到西寧時,早已是雍正七年的正月了。

    張熙先自找了一家客店安下身來,洗洗澡,又換了一身衣服,這才提足了精神去見岳鍾麒。來到大營門口,他請守門的軍士通稟說:“我是從湖南專程到這裡來的,帶來了一位故人給岳大將軍的親筆信,請代為傳稟。”

    “請問這位先生高姓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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