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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那裡挖了多久,殷梵就看了多久。
雖然雨很大,電閃雷鳴,可他卻能清楚地看見姐姐殷槐原本緊閉的眼睛睜開了,手微微抬起,似乎是在求救。
當時才十三歲的殷梵被這一幕嚇傻了,他呆呆地看著,就這樣看著……然後暈了過去,等他醒過來,就什麼都不記得了,爸媽告訴他,他發了一場高燒,好像忘了一些不重要的事情。
殷蔓同樣滿臉驚恐,十五年前,弟弟生病,爸媽讓她幫忙放哨,怕嚇到她,讓她背對著他們站在靠近大門的角落裡,是為了防止有人突然來他們家,可她好奇,忍不住轉過身去看,那個角度爸媽看不見她,她卻能看清楚他們。
姐姐睜開了眼睛,姐姐朝她伸出了手。
而她選擇緊緊閉上眼,抱住自己的雙臂,流著眼淚,不再看她。
那條白裙子上有很多血,又沾染了許多泥土,慢慢地消失在了老槐樹下。
就像是現在站在老槐樹下的那個女孩一樣,十五年過去,她沒有絲毫老去,她撐著一把小黑傘,笑意盈盈,總是穿在她身上的白裙子,就像那個雷雨夜一樣,在十五年後,同樣的這個時辰,同樣的這一月、這一日,又漸漸恢復了鮮紅的血跡。
第35章 問心有愧。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開始了輪迴, 令人分不清這究竟是現在,還是十五年前,周圍的景色迅速後退變淡, 惟獨那棵老槐樹, 以及站在老槐樹下撐著傘的少女一如既往。
阿槐總是撐著傘, 除卻害怕太陽之外,興許也是想要擋住十五年前那場突如其來的暴雨。
豆大的雨珠砸在身體上,比起痛苦更多的是精神上的絕望,阿槐其實已經不大記得那時的感覺了,對她來說, 被埋在槐樹下, 遠不及之後那與泥土為伍的十五年。
每一日每一夜,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在思念著家人們。
殷梵雙眼凸起宛如青蛙,他驚恐地看著阿槐,記憶的突然回籠讓他都來不及愧疚, 便先被恐懼籠罩, 姐姐死時, 他親眼所見, 如果阿槐沒有回來,大概也就是未來的某一天, 殷梵記憶恢復,流兩行眼淚, 然後哭著表示愧疚與不安, 難過個幾天,就可以繼續回到他豪門少爺完美男神的身份繼續享受生活。
沒有人會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們也不可能將這件事昭告天下, 阿槐的存在,是個“醜聞”。
真的過去太久了,十五年,足夠一切的慚愧都化為烏有,取而代之的,是已經消失的阿槐無端回來,破壞他們現在幸福生活的排斥與厭惡。
“對不起……”殷梵淚流滿面,他看著白裙子上滿是血跡的姐姐,她連鞋子都沒有穿,赤著腳站在屬下,“對不起對不起……”
這些年要說殷梵真的一點記憶都沒有,忘得乾乾淨淨也不見得,偶爾他會做個噩夢,醒來後發慌盜汗,但很快就又不當回事,十三歲的他當年也把所看到的一切當作成一場夢,之後理所當然地把不想記住的事情忘掉,不然怎麼心安理得享受未來呢?
而阿槐只有暗無天日的泥土,她永遠不會再有未來。
她的弟弟妹妹健康快樂的生活著,過著與從前截然不同的富貴日子,他們站在陽光下盡情歡笑時,爬蟲正從阿槐的眼眶裡鑽出來。
阿槐笑起來,不知道是在笑殷梵的虛偽,還是在笑他異想天開——一句對不起就想一筆勾銷?世界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她不是不能原諒他們,但怎麼原諒要她說了算。
終於又回到了這裡,全家人都在一起,阿槐最想要的就是這個,老槐樹如今只是一棵普普通通的樹,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枯死,阿槐要把這一切在這裡終結,至於是否能得到人類世界的公道跟正義,她並不在意。
眼見阿槐一步一步從老槐樹下朝他們走過來,最先害怕的是殷蔓,她閉上眼睛不敢去看,只喃喃著:“沒辦法,沒辦法,我也是沒辦法,姐,我沒辦法——”
她真的沒辦法呀!
她那時候才十五歲,爸媽做的決定,哪裡有她反對的餘地?就算是她想幫姐姐也無計可施,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她常常為當初沒有出聲而寢食難安,但正如她所說,她沒有辦法!
無論是父親還是母親都無法反抗,而且那時候她太小了,她太害怕了,根本沒有勇氣去為姐姐說話,她也不想這樣的!
阿槐聽到殷蔓的“沒辦法”,卻並沒有如殷蔓想像中那樣被感動,“你要到什麼時候才明白,我已經不是那個疼愛你,為了你事事操心的姐姐了呢?”
阿槐不是很懂,明明家人們沒有因為過去的親情對她產生留戀,為什麼一個個卻都很自信她會對他們網開一面?
弟弟跟她說對不起,妹妹跟她說沒辦法,那又怎麼樣啊?回來尋仇還要體諒仇人的難處嗎?
殷蔓仍然不敢睜眼,阿槐笑笑:“小蔓,有些話何必說得那麼清楚,你嘴上說沒辦法,卻和那些人糾纏不清,這就是你所謂的沒辦法嗎?”
“不!我不知道!”
殷蔓矢口否認,“我根本不知道他們——”
話說了一半戛然而止,她倉皇睜開眼睛,對上阿槐似笑非笑的臉:“瞧你著急的,我又沒說是誰。”
不知何時她已經進了屋子裡,電路毀壞沒有燈光,只有手機微弱的光芒照著,這種與“怪物”共處一室的感覺太過恐懼,殷蔓發出一聲尖叫,而這尖叫很快便被一道巨雷掩蓋,周圍的鄰居們肯定不會想到,在這個夜晚,殷家人真的再也不會離開這個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