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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演平劇!」
「喔,演平劇啊!」媽還是笑嘻嘻,一點都沒有打算送我去看心理醫生的樣子。
「想演什麼戲呢?」媽問我。
「要有打架的!」我很確定這個目標。
「好啊。」媽輕描淡寫的答應了:「考第一名,就讓你演平劇,打架的。」
那一年我七歲。我為了穿古裝打架,果然考了第一名,媽媽也真的找劇團衣箱師傅來商量,百般努力搜出來尺碼最小的戲服,再萬般努力選了中國野史上最愛打架、最會打架的三個傢伙:三國故事的馬超、水滸里的拼命三郎石秀、專克匪類的俠客黃天霸。幫我好好拍了一套「平劇打架寫真集」。
~童年滴答滴~加入丐幫討飯吃
1
咱們父子被請客,吃大飯店裡的自助大餐,我陪爸爸排進隊伍,拿了只瓷盤遞給爸,爸就嘆了口氣——
「上海人不吃自助餐的。」爸說。
「為什麼?」我問。
「端著盤子排隊才有得吃,只有乞丐才這麼落魄。」爸說。
「啊!這樣子!」我背脊一冷。
剎那間,飯店華麗的大廳突然颳起寒風,就好像小丸子卡通里,爺爺和小丸子被一句殘忍的話捲入旋渦那樣,端著盤子的爸爸和我,簡直可以看見大雪紛紛無情的飄下了。
其實,上海人自然有他們吃「自助」大餐的方法:我小時候,有家「美琪大飯店」,都用推車把每道菜推到客人桌旁,一道一道菜問客人:「牛尾好嗎?」「板魚好嗎?」你就用下巴點向你要的菜色,侍者就幫你把你選的菜放進你盤中。
這樣當然就比較「不像乞丐」了。
可是,「像乞丐」這個說法,完全沒有阻擋「上海幫」老人家們,加入自助餐隊伍的興趣,每次有新的觀光飯店,推出大廳自助餐時,常會出現五、六位梳包包頭、旗袍過膝的太太們,有的帶著護佐、有的帶著媳婦,嘰嘰咕咕的排隊選菜。
我偶爾躬逢其盛,有時會伺候到一位曾是總司令夫人的柳太太,那就最有趣。
這位柳太太個子非常非常小,鏡片非常非常厚,她選菜的標準,不是用看的,而是用聞的,我如果陪她選菜,就要在大家的目光下,不斷把菜送到她鼻子底下,讓她聞一聞,她若點頭,才幫她取一些。她若搖頭,還得把菜「退回」。
這樣當然還是不很「像乞丐」,恐怕比較像來做衛生檢查的吧。
2
很多人說上海人講究派頭,可是我從小就從沒聽爸爸提過「派頭」這兩個字。
我看他待客的方法,以為那是全世界「統一規格」的待客之道。等長大以後,碰到一些不同作風的主人,難免會訝異。
比方說,請客時,主人「點菜」的手腕,當然很能看出來主人的功力和體貼客人的程度。
如果主人為了擺闊,一味的點些海參、鮑魚、排翅,也許是見誠意,但實在是很「生氣」的事情。
爸每次請客,要決定菜單時,總會對我們小孩解釋兩句:「這家的蹄筋都是皮,不要點」、「六個客人吃這條魚太大了」、「點蝦要點完整的,別點剁碎的,可能不鮮」。
像我這種亞熱帶都市長大的小孩,對季節根本毫無感覺,常常只有在爸爸點菜時,聽餐廳經理提醒爸爸:「新鮮的扁尖已經沒有了」、「現在吃蟹剛剛好」……
每次聽到這類解釋,我才能稍微感受到人類的渺小、季節遷移的浩蕩、在大自然中求生存的嚴酷。
點一桌菜的葷素節奏、跟廚師的交情深淺,是你請客時,能帶給朋友的獨家樂趣。
我有時碰到別人請客,竟然讓我這做客人的來選餐廳、來負責點菜的時候,我還是很不習慣的。覺得像在「出任務」,不像被請客。
3
爸爸講的笑話,百分之九十是在請客的飯桌上講的。
私下跟家人相處時,爸的話非常少,所以我能見識到爸的笑話,還多虧了我從小就常「出席」家中大小應酬。
而「主人要逗客人開心」這件事,我也就覺得是理所當然的了。我開始做事以後,上過一些電視節目,遇到一些主持人,把來賓搞得非常緊張,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我就忍不住想:他們的爸爸,沒有在他們面前,常常表演逗客人開心的本事吧。
~童年滴答滴~叫老祖宗吃泡麵。
1
我從來沒有吃過媽媽做的菜。
因為我媽媽是不做菜的。
京劇里講到被寵愛的媳婦,會說她們「連廚房的門都不認得」。媽媽當然認得廚房的門,可是她通常只踩在廚房的門坎上,就算「進去了」。
當我試著回憶我印象中,媽媽出現的「場景」時,竟然沒有一個畫面,是媽媽在廚房裡的背影。一次也沒有。
我從小就認為「廚房」並不是家的一部分。因為我小時候的活動範圍,從來不曾包括廚房在內。廚房的門,就像車的引擎蓋一樣,不出狀況時,是不必打開的。
進出廚房最頻繁的,當然是家裡掌廚的那位。我能夠記起的最早一位,是位阿巴桑,我們都叫她的名「彩發」。
彩發女士通常都照媽媽的「指示」做菜。這麼說起來,我媽媽畢竟是深藏不露的燒菜高手囉?
絕無此事!
媽媽不會做菜,只會「說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