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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創作者,確實撫慰了無數辛苦與寂寞的人,但對創作者自己來說,這只是「剛好如此」、「順便如此」,而已。
創作者,通常是被創作的欲所驅迫,才不得不創作的,像梵谷、像法斯賓達。其它人因此而受惠,那是其它人好運,不是創作者好意。
當然也有創作者,是被賺錢的欲望所驅迫,像莎士比亞、巴爾札克和華格納。
如果有創作者是以「我要安慰人心」為出發點的,那通常就只能創作些「令人安慰」的東西出來,很難有什麼象樣的作品。
張愛玲,像所有好的創作者一樣,可能是被「不吐不快」的欲望所壓迫,可能是被對名利的欲望所壓迫,才寫小說的。她對人世的同情,已然等值的換取到了珍貴的作品——
沒有道理,也沒有途徑,再去換取人生的幸福。
張愛玲的人生,如果是她願意的樣子,或者,像大部分人一樣,是人生自然而然發展成的樣子,那麼,我們其實沒有什麼打抱不平的立場。
我們,只能尊敬這麼風格統一的人生而已。
5
我們常常望著天上的某顆星,被那顆星的光感動,對那顆星的光許願——
而那顆發出光芒的星,其實早已在幾百萬年以前,毀滅不見了。
也並沒有人,把星的死訊,一一捎來給我們。
對我來說,只要抬頭時仍看得見光,那顆星就仍在。
那星已死了幾天也一樣,已死了幾百萬年也一樣。
我看張愛玲,也是這樣。
~讀書呼哩呼~派水滸去打三國
有人跟你「比慘」嗎?
如果你被偷了一千塊錢,找朋友訴苦的話,朋友常常會安慰你:
「唉,一千塊算什麼,我上次被偷了兩萬塊呢!」
這種話一說,聽起來實在有點「比賽」的味道。可是,如果不是為了安慰人,應該不會有太多人願意報名參加「比慘」的項目,奪取冠軍杯吧?
還是有這種人的。
我看《水滸傳》的時候,就覺得這些傢伙真的在比賽誰比較慘。
在《水滸傳》裡面,宋江的女友閻惜姣愛情不很專一,宋江氣得親手宰了女友,成了通緝犯,被迫亡命天涯。
「你女朋友不忠嗎?這沒什麼了不起的,我太太被人搶走了!」林沖立刻把宋江比了下去。
「你殺了你女朋友嗎?這沒什麼了不起的,我殺了我大嫂!」武松也立刻把宋江比了下去。
《水滸傳》就是這個調調——
「你很慘嗎?——沒關係,我保證比你更慘!」
其實,《聖經》也是這個調調,佛經也是這個調調。因為要傳遞的訊息都一樣——
你幸福嗎?不用高興得太早。
這些幸福,都是別人賞給你的,等別人不高興了,翻臉了,你的幸福就泡湯了。
到時候你才知道,什麼叫做「慘」!
像《聖經》里那位約伯,大概是最經典的例子了。你有錢嗎?錢賠光。你有羊嗎?羊跑光。你有小孩嗎?小孩死光。
約伯這麼倒霉,只因為耶和華要「測試」一下他的信仰。
《水滸傳》的眾好漢,其實也是被「測試」的一群,測試他們對「爛政府」容忍的極限在哪裡。
梁山泊總部最大牌的幾位,幾乎都是原來吃公家飯的中級主管。
宋江原來是官銜是「衙內」,一聽就是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職位。(不過他有錢到,可以為女朋友蓋起一座兩層樓的「烏龍院」了,他這公務員生涯顯然是有點搞頭的。「
至於林沖的官銜呢?說出來實在很嚇人,是「八十萬禁軍教頭」!(還好他只是「教頭」,如果是「組頭」,「八十萬禁軍組頭」已經可以自己開銀行了。)
比起來,武松的差事最辛苦,是「捕快組的組長」,並不是什麼愉快的肥缺,可是顯然很對武松的胃口,他工作得很起勁。
這幾位,宋江是「兩性關係受害人」,林沖是「被迫害者」,所以都沒有被做當英雄,只被當做倒霉鬼。
可是武松被當成是英雄。
第一因為他有義氣,第二因為他有力氣。
武松為了報答把他帶大的哥哥武大郎,殺了搞外遇的嫂嫂、再殺嫂嫂的乾媽、再殺嫂嫂的情人。這是他的義氣。
《水滸傳》實在是女生的惡夢。整本小說里,除了「一丈青」等女土匪之外,女性平民實在珍貴,結果卻是出場一個死一個,出場兩個死一雙。
武松專殺「珍稀動物」,殺了兩個女人之外,還殺了一頭老虎。這是他的力氣。
小時候的我,卻對武松很冷淡,沒有太大的崇拜。
為什麼不崇拜武松?
因為,說穿了,武松鬧了半天,宰殺了幾個人,都是他「自己家裡的事」。
他做的事,犯的罪,都只上得了「社會版」而已。
宋江雖然沒勁,起碼他在做衙內的時候,就跟托塔天王晁蓋他們一夥交往了,算是有點開竅的人。
武松呢?對「不正義」沒有顯露什麼反應,做「捕頭」這種走狗職位,一點也沒有不舒服。一直到他親愛的哥哥被謀殺了,他才發飆,發完飆就去自首!他對整個國家機器是沒意見的。
以武松這種實力,如果被移植到《三國演義》裡面去,那就只能做做曹操或孫權的貼身保鏢,幹不了大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