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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慶祝大家事後自己找朋友慶祝吧,何必把五湖四海沒交情的人關在一個大房間裡強顏歡笑呢?也許這就是坎城的邏輯。
但願這麼多年來,坎城依然這麼冷淡地辦典禮。人生值得花時間享受的事如此之多,何苦浪費在典禮上?
第二部分
還是典禮〈沙發的角落〉
親愛的寶寶:
我不喜歡主持典禮的第二個原因。
因為比賽。
我不贊成比賽,我認為比賽是人類讓自己不快樂的最早發明之一。
大自然當然也有比賽,跑得最慢的羚羊會被豹吃掉,長得矮的樹會得不到陽光,但這些是生存的法則,不像人類那麼變態地計較誰比誰跑得快零點一秒、誰比誰考試多得了一分兩分。
更不用提電影要跟電影比賽,小說也要跟小說比賽,有錢人要在有錢排行榜上比賽,美麗的人要在美人排行榜上比賽,這麼多人認真地看待這些荒謬的比賽,也太傻氣了吧。
蘋果和玫瑰花誰比較紅?雲和月亮誰比較白?什麼呆子會對這樣的比賽有興趣呢?
寶寶,在你長大的過程中,會不由自主地加入一堆莫名其妙的比賽,你會被培養出勝負心,會一不小心就用成功和失敗去區分別人。
這一點也沒關係。我也仍然是有勝負心人。只是,如果勝負之類的事情,開始讓你不快樂了,開始讓你懷疑你的存在了,或者,開始讓別人不快樂和起懷疑了,那時,再聽見警鈴的聲音就很夠了。
等你長大,你就知道所有那些為了考試考前三名、為了奪這個那個比賽的冠軍所花費的汗水和淚水,恐怕灌概不出一朵花啊。
書人〈書架前的凳子〉
親愛的寶寶:
理書理到一本《華氏451度》,是小說,說那個世界裡,擁有書是違法的,家裡有書一律燒掉。結果捨不得書的人,就紛紛沿著廢棄的鐵軌逃亡,大家聚在一起,漸漸形成一群懷抱秘密的人。他們彼此約定,每個人負責一字不漏地完全記住一本書,靠這樣,把已經被燒掉的書,保留給將來的人。
於是,在那裡的廢墟之間,你看到《詩經》圍著圍巾在火堆旁取暖、《十日談》在玩跳格子、穿美麗洋裝唱著歌的是《王爾德童話集》、正在烤雞腿的是《希臘悲劇》。
你懷念哪本書的時候,就去找那個「書人」,讓他把那本書復活。
「我會想變成哪本書呢?」我忍不住沉吟起來。
找深度〈湖邊〉
親愛的寶寶:
聽說有人在電視裡面找深度耶。我好詫異。
電視很方便,但很膚淺,在電視裡面找深度,太看得起電視了,太看不起電視沒出現前的文明史了。
何苦看電視找深度啊?為什麼不去看書呢?
誤解〈從湖邊回家的路上〉
親愛的寶寶:
和你最親的那個女生,跟我是因為電視才認識的。光憑著這一點,我就應該對電視好一點才對。
但就是因為我和她都是做電視節目的人,我們應該要比一般人更了解電視做得到的事和
做不到的事。就像養雞的人,不應該假裝雞既會生雞蛋,又會打毛線。
電視只是吉普賽算命師桌上的水晶球。我們透過它看到一些別人的事,就這樣。
我們看到別人踢足球,但我們自己癱在沙發上。我們看到有人在打仗、有的房子被火燒,但我們只有力氣煩心我們的背痛和青春痘。我們關心一堆存在或不曾存在過的皇帝大官格格大俠煞有介事地活著,但這些人永遠不會關心我們,連看都永遠不會看我們一眼。
我們見證各國人種在我們眼前抵死纏綿地戀愛,但我們自己好寂寞。
親愛的寶寶,電視沒有那麼不好,電視只是讓我們誤以為:好多人好多事都跟我們有關,卻忘了提醒我們一聲:
其實那些統統不是我們的人生。
文字〈夜車〉
親愛的寶寶:
字。
我是大量使用字的人,但好笑的是,我仍然老是本能地、土氣地馴服於字的力量。
我常常經過一家店,這家店是賣魚的,店的招牌上寫著店的名字:「尼羅河」。
我就忍不住每次都悠然神往地揣想著店裡的魚全是尼羅河來的,然後進一步想像著尼羅河裡的魚都長什麼樣子。
天可憐見,那家店的魚無非就是從三條街以外哪個批發中心批來的吧!
我還會在店裡為某人選卡片。看到一張卡片上印了一群螃蟹,其中只有一隻把八隻腳染成彩色的,底下印了一行字:「你是最特別的……」
這樣我也會相信,腦中也真的乖乖浮現「某人確實很特別」的念頭。真是的,在看到這張卡片之前,我還從來不曾覺得這個某人有什麼特別的呢!
我用字用了這麼多年,怎麼還是如此受制於文字呢?
如果是很會用符咒的巫師,一看到其他巫師寫的符咒,一定一眼就看穿上面附了多少法力。沒有法力的,動手撕去就是,管它上面寫了什麼。
我卻像個初認識字的土人,隨便寫一個店招牌也唬得住我,隨便印就印個幾萬張的卡片也能說服我。
寶寶啊,你認識字以後,要以我這個愚人為戒。
我恐怕會繼續的,這麼相信字。
玩偶〈玩具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