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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寶寶,我也已經很久不旋轉了,我也已經早就忘記那個逃出來的女生的臉和名字了。但我這個不斷旋轉的朋友,卻用這麼簡單的舞,一遍又一遍在我們心裡重播這件事。
舞蹈有什麼用呢?跳舞跳得像一隻天鵝,或者像一隻孔雀,對我們來說,又有什麼意思呢?
我這個朋友的舞這麼單調,只是不斷旋轉而已,結果我們就記起了我們這麼多年來,再也沒有旋轉過一次。
結果,我們就都落淚了。
名字〈車子后座〉
親愛的寶寶:
你會有一個名字。
這代表我們這裡有人在乎你,對你有期望。
如果他們後來對你失望了,會不會變得不在乎你?
有可能,但沒關係,到那時候,通常會有別人在乎你。
你的名字,還是會有人呼喚,那就夠了。
名字是給人呼喚的。如果全世界只有你一個,你就用不著名字。
比方說,人類想像中創造宇宙的那一位,就沒有明確的名字。一定是因為還沒創造宇宙之前,上上下下也就只有他自己一個。
想想他也很苦,沒有比他厲害的,也沒有比他爛的;沒有誰來看他臉色,也沒有誰來給他臉色看。
他連個名字都沒有。
他不創造宇宙,我看也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我們這邊現在很多人喜歡嫌他造宇宙造的不夠好,漏洞百出捉襟見肘的,我聽見這些抱怨,還真為他覺得委屈。
他哪知道他會造個什麼東西出來?!
沒打過蛋的人,哪知道自己會不會把蛋捏個稀巴爛。
(親愛的寶寶,哥哥我就是個活生生不會打蛋的人。)
關於到底有沒有創世界的造物者這件事,你那邊應該比我這邊消息更確實才對。我們這邊有很多人說和他認識、跟他通過消息,但是這些人連他的樣子都各說各話,有的不准你畫他的臉,有的畫出來卻很不一樣,留大鬍子的也有,練大肌肉的也有。
所幸他的名字倒是有好幾個,有個用這個字母開頭,有的用另外一個字母開始。如果當初他是因為沒有名字而感覺寂寞,才創造宇宙的話,他算是押對寶了。
婚禮〈本城一角落〉
親愛的寶寶:
中午就喝醉,在我們這邊是不「恰當」的事。但我們一整桌的人,那天中午都喝醉了。
我們這桌人,都很少參加婚禮,可能因為這樣,就對婚禮的每一步驟都很認真,易被感動。我們甚至隱約覺得這麼果決地投入婚姻,是有點勇敢的事情,加上我們很在乎這場婚禮的主角,所以大家都超過了正常婚禮做客的激動。
心情很激動的時候,忽然被一個長輩過來灌了一輪酒,結果大家就醉了。我們這桌頗有幾個能喝的,但大概情緒起伏大,所以整桌人不分酒量高低,都醉了。
我左邊坐的,是一位出現一定引起大尖叫的歌手。我右邊坐的,是一位出現一定引起大尖叫的演員,兩個人都越來越醉,靠著尚存的一絲理智支撐,死命壓低了聲音,在我耳朵旁邊小聲尖叫:「怎麼辦?……好像醉了耶……怎麼搞的……才喝一杯啊……怎麼辦?好想起來大叫跳舞喔!」
這時正是一位很老的賢人在致詞,講得又臭又長,不知所云。歌手一邊低聲笑,一邊壓著嗓子:「掀桌子啦,別管他啦,開始鬧吧,好開心啊!」演員則在我另一隻耳朵邊喃喃自語:「快要失去控制了……快要失去控制了啦……」
我自己也很醉,一邊趴在桌沿笑得喘氣,一邊煽動我兩邊的人:「走啦,一起去向那個老頭敬酒,然後把酒倒他頭上!」
親愛的寶寶,我們這桌人終究沒有失控,我們站起來用力唱了幾首歌,讓情緒揮發掉了。
過了兩天,我想起這個婚禮,我在想,我們怎麼那麼想大笑大叫、唱歌跳舞?
我們怎麼這麼像某個部落的人?
別人的心情我不確知,但我感覺那個婚禮的每一刻都很珍貴,不捨得讓它在無聊又不相干的致詞裡無奈地蒸發。
做我們這種工作的人,懂的事並不多,但有一件事我們很警覺:
該哭該笑的時刻,就要大哭大笑,因為那是珍貴的真實人生,不是什麼廉價的、為了取悅觀眾才存在的表演啊。
惡人心愿〈飯店房間〉
親愛的寶寶:
你過來以後,第一種最常看的東西,可能是日本做的卡通。
你會發現,日本卡通的主角,常常為了對抗壞人,很辛苦地變形、變身、修煉、打死了再努力復活,只為了和壞人永無止境地戰鬥下去。
那些壞人當然也很辛苦,很費時地研究毀滅世界的科技、所建立的秘密基地光看裝潢就知道貴得嚇死人,這麼有錢有這麼勤勞的人卻還要常常挨打、常常生氣。
這些壞人圖的是什麼?通常是「統治地球」,不然就是「統治宇宙」。
他們這份心愿是怎麼來的,通常卡通里沒什麼線索。而這些壞蛋的人格或見識,也很難讓人相信他們是會「發願」要統治地球的人物。
寶寶,編卡通故事的人,可能一開始就發現:邪惡,並不是一件無聊的事。如果抱持很高的興趣去描繪邪惡,邪惡很可能會變得太有趣、太吸引人、太燦爛、甚至太有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