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是啊,不然以前都是我們去應酬別人,換酒來餵你們,這次輪到你,乖乖去吧。」說話的是平常最常被陌生人請喝酒的一個女生,她很有資格說這個話。不過看她的表情,她似乎還在驚訝中,驚訝那個男人竟然不是要請她過去坐吧。
我拿了我的酒,過去馬球衫先生的旁邊坐下,他那件馬球衫上,繡著小小的「五十五」這個數字。
「第五十五號男生。」我心中浮現這行字。
五十五號男生,一直對他在從事什麼行業講得模模糊糊,在美國的哪裡也講得模模糊糊,直到幾天後,我才知道他是什麼人物。
去酒吧的幾天後,我跟五十五號男生一起吃飯的時候,有幾個凶神惡煞型的男人進了同一家餐廳,五十五號男生看到他們時,臉色忽然變了,立刻掏錢丟在桌上,拉我起來離開餐廳。
我還沒問怎麼回事,那幾個凶神惡煞竟然追出來了。五十五號男生很機警,拉著我鑽進巷子,三拐兩拐,狂奔一陣,再回頭看,已經甩掉追兵了。
這下不用講也知道他是黑道了,顯然還惹了點不大不小的麻煩,才躲到美國去。所謂的開餐廳,大概是窩在某處的唐人街的廚房裡避避風頭吧。
以一位黑道來講,他的髮型和穿的衣服實在可以用「清新」來形容。至於他刺滿了整個上半身的青龍,也算是很有派頭的了。
五十五號男生,攜帶著血債,逃亡著。
第六十號男孩 跟植物說話的男孩
第六十號男生,在英國念一個很奇特的學院。
那個學院沒有電,天黑以後就點蠟燭。那個學院的學生都不准開車,只能走路,或者搭陌生人的便車。
那個學院除了上課以外,每天早上都要到田野當中吟唱中古時代的歐洲僧侶經文,同時做一些介於膜拜、呼吸和舞蹈之間的舒緩動作。
那個學院的學生,還要種一塊自己的田。
六十號男生,既然是這個學院的男生,這些事當然他都遵守,而且樂在其中。只是,他在我們這個國家長大,都是在城市長大的,他沒有種過田。
他到了英國,當然也不會忽然就會種田了。英國這家學院的老師,叫大家到田裡去收成晚上要煮成晚餐的馬鈴薯時,大家都在天未亮的大清早去田裡用手翻尋馬鈴薯,一人拎一麻袋回來交差。六十號男生拎回來的那一袋最重,因為他摸來裝在袋子裡的都不是馬鈴薯,是石頭。
他的手分不出來馬鈴薯跟石頭的差別。
但六十號男生還是很愛到田野里去唱歌跳舞、跑來跑去。那所學院的老師叫他們要常跟植物說話,安慰植物,鼓勵植物,也從植物身上得到回報的溫暖、善意。
這個習慣他保留下來了。六十號男生離開那所學院以後,也就回到文明世界,重新又用電、又開車,也不再每天早上去田野吟唱舞蹈、不再摸黑找馬鈴薯了。但他保留了跟植物說話的習慣。
我認識六十號男生的時候,他教我怎麼跟植物說話。他帶我到嘈雜馬路邊的公園裡,去安慰那些一直忍受車聲廢氣的可憐的樹。他叫我抱抱那些樹,拍拍他們,稱讚他們,鼓勵他們。
六十號男生,是我所認得的人當中,唯一常常跟植物說話的男生。
第六十二號男孩
這個男生,加拿大人,常常幫我趕功課。
為了答謝他,我常常去中國城買吃的東西來弄給他吃。
我煮芝麻湯圓給他吃,他在旁邊,一直很不放心,「這些圓圓白白的東西,裡面到底包了什麼?」他問。
我沒回答,端給他煮好的湯圓,他遲疑的咬了一口,結果黑乎乎的汁從湯圓里湧出來,他嚇得大叫一聲,丟了湯圓就跑,再也不肯吃一口。
我又弄了蔥油餅給他吃。當我把蔥油餅從烤箱拿出來給他時,他很高興。
然後他就在蔥油餅上抹了很多草莓果醬,一直說:「很好吃,很好吃。」
第七十二號男孩 沙漠男孩
這個男生,帶我去沙漠裡露營。
撒哈拉沙漠。
他扎白頭巾,開吉普車,眼睛淡藍,滿臉鬍渣。
他從北非某個都市開進沙漠去,開了三個小時,才漸漸擺脫了還沒風化成沙子的碎石漠,進入比較有撒哈拉風格的沙漠。
沿路上偶爾會看到一些半球狀的巨岩,整整齊齊從正中間被剖成兩半的樣子,像對切的蘋果躺在地上。他說是古文明留下來的東西,被風化到不行了,只好從中間裂成兩半,散在荒地里也沒人管。
「古文明?什麼古文明?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我問。
他撇撇嘴。
「管他的哩,古文明這麼多,管到死也管不完。像這麼爛的古文明,只留下大石頭,不留點黃金,活該沒人管。」他說。
男生很喜歡沙漠,他開始把吉普車超面前的沙丘大斜坡猛衝過去,沖一次沖不上去,就再沖一次、再沖,一直衝到吉普車都快站直了,才衝上沙丘。他大聲笑著,顯然很痛快。
「我不是在發狂。我們要站在高一點的位置上,才能找到理想的紮營地點。」
我跟他一起望下去,一望無際的黃沙地,他的白布頭巾尾在大風裡飄著打著。
「要找兩個小沙丘之間的平地,到晚上才不會被風吹死。」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