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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跳疾速加快。所有的動作片懸疑片恐怖片,電梯門都關得太慢,慢到殺手一定來得及用手把電梯門卡住。這時,冥客斯教授也輕描淡寫地用手攔住了電梯的門——
“康永,《迷魂記》看起來很神秘,其實只是講一件事情:一個男人的妻子死掉的時候
,又有誰能確定那是自殺,還是他殺呢?”冥客斯教授說完,手放開,電梯門轟隆隆地闔上了。
我一個人呆呆站在電梯裡。
不管我對這次見面的感覺如何,有一件事改變了。從那星期開始,再也沒有人,在半夜的系館,撞見穿睡衣的冥客斯教授在刷牙了。聽說,他終於搬回自己家去睡了。
我退掉了他的課,我也有很長一段時間不吃“肝臟和肋骨”。
多貓流去哪(1)
麥鎖門同學平常造型就非常像街頭流浪漢,可是,以男生的標準來看,麥鎖門甚至可說是很愛乾淨的。有一次我開車載他時丟了張口香糖紙到車窗外,結果被他掐住脖子逼我停車,走回去把那張紙撿回來。
“不准亂丟紙屑。”他說,“這是一個偉大而脆弱的國家,禁不起我們亂丟垃圾。”
麥鎖門受聘於一家好萊塢的三流小雜誌,以流浪漢的造型,在洛杉磯街頭晃來晃去,拍些大明星出沒的照片。他說當狗仔隊最累的是守候,等很久都不見得拍得到照片,還好他喜歡看書,可以靠看書打發時間,可是有幾次看得太入神,又錯過了拍照,差點被雜誌社開除。
麥鎖門實在缺錢的時候,就會到大明星愛去的餐廳附近,很誇張地逼近大明星、擺大動作拍照,藉以激怒明星,看能不能拍到明星比中指、或者動手打人的照片。
“不過,一定要選他們沒帶保鏢,又喝得很醉的時候。”麥鎖門提出專業的觀點。
“有一天,你會變大導演吧。”我有一次問麥鎖門。
“會的,康永,肯定會的。”麥鎖門答。即使發音麻煩,麥鎖門也堅持用我的中文名字叫我,他說任何國家的人,都不需要為了遷就美國人,而改變我們的名字。
而且麥鎖門覺得“康永”兩個字的發音,很有中國大皇帝的派頭。我想他是把我的名字,聯想到康熙、雍正這些人的頭上去了。他高興的時候,還會把其餘他聽過的亞洲君王封號,一股腦都加在我名字的後面,變成“康永天皇成吉思汗”這類不知所云的稱呼,反正我知道這是在叫我就對了。
最符合我們電影學生的副業,恐怕並不是麥鎖門同學的當狗仔隊,而是猶太男孩邁可?多貓的工作。邁可?多貓擁有黑捲髮、駱駝睫毛、說話輕聲細語、走路躡手躡腳、常常咬指甲,看起來像直接從《驚魂記》這類電影走出來的、人格分裂的店小二。
多貓同學本來並沒有打算告訴我們他的工作,是公牛君有一天跟女友共同觀賞一部租來的片子時,竟然在片頭的工作人員名單里,看見邁克?多貓這個名字。
這是一部什麼樣的電影呢?是部色情片。
邁克?多貓,打工擔任色情片的攝影助理。
如此文靜神經質的多貓,竟然在這麼生猛的行業工作,實在出乎大家意料。不過想想也有道理,攝影助理的工作之一,是要替攝影師對焦距,為了把焦距對準,攝影助理必須用伸縮尺,確認被拍攝物體與鏡頭之間的距離,色情片常常要拍某些部位的大特寫,攝影助理多貓就要拉著伸縮尺,一一去觸碰測量,若不是文靜又神經質的人,似乎也很難把這麼驚險又瑣碎的工作做好。
多貓流去哪(2)
邁克?多貓漸漸有了煩惱,下課的時候,不管他走到哪個角落,哪個角落就會展開一場小型而即興的色情電影研討會。如此安靜沉默的一個人,竟然老是被同學簇擁著,形成本班又一奇觀。
有一次,大伙兒在比賽誰看過的色情片最省錢、拍得最馬虎。我在旁聽了一下,忍不住開口了——
“我看過一部我的國家自己拍的色情片,拍到最緊要的關頭,忽然有人按門鈴,叫屋裡的人開門、簽收掛號信。結果男主角只好起身,去開門收掛號信。”
我講完,以為大家會笑,沒想到很多人都露出一點點的憂傷。非洲來的黑人女生贊那布同學說話了——
“康永,片子借我。”她說。
“很難看的。”我說。
“我是要拿到我修的一堂課去,放給大家看。”她說。
“什麼課呀?”
“那堂課叫‘第三世界開發中國家的電影困境’。”她說。
這下大家笑了,我也笑了,但是有一點點的憂傷。
她亦懂流浪(1)
電影系館的前面,有一座雕刻花園,布滿了貴得要死的各類雕塑。
這一天,我隔著銅大肥女的腿彎,看見另一座雕像的旁邊,坐著一個好看的東方女生。
會在UCLA遇到潘,我實在很意外。
潘跟我進的是同一家私立小學,我們兩個當時常常被選作學校典禮負責上台的學生代表,被搭配著上了幾次台,當然就漸漸被“配對”了,潘從小就是美麗優雅的女生,從小被訓練成出色的吹長笛小孩,我就會被梳上西裝頭,穿上小西裝,拿著花束,等她演奏完,上台把花束獻給她,在台上抱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