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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把扯下頭巾來,擦拭身上,顯是熱得難受,尋到一面空牆貼了上去,兩手兩腳「大」字伸開,連舌頭都半吐出來。我看他雙眼紅得怕人,脖子上的筋藍得要流下來,心想這會子要是和他說話,也說不通的。
他在牆上貼了一陣,呼吸輕緩了些,邁步往床走去,想是要睡了。白牆上留下些汗漬子,影影綽綽地,像他才穿透牆壁進來的,魂被攔在牆上。
桑哥哥要解開床前束起的帳幔,鼻子都湊上去了,還是怎麼解也解不開。他不耐煩起來,抓住帳子就扯落了,露出掛在帳幔後頭一串金沉沉的物事,映著燈火,悠悠旋轉。
桑哥哥和我同時看見了這串東西————是一朵接一多的金紙蓮花,我親手摺成的十二瓣蓮。
他手一松,扯落的帳幔掉在地上。微微張著嘴,呆呆望著金蓮花串,隔了一會兒,才蹌踉上去兩步,右手晃晃悠悠,瞄準了半天,費了大勁地輕輕取下那串紙蓮來。我看那一整串總有十來朵花,大都完好無缺,只是積沾了灰塵,不那麼亮了;有三四朵則斜角遢身的,想是在池水中浸泡久了,被桑哥哥撈起後又晾乾了的。
他拿著那串蓮花,整個人霎時變成個紙紮人似的,兩腳雖是定在地上,身子卻晃里晃蕩,隨時要被看不見的風吹揚到空中去。他拎著花串提到眼面前瞪著看,忽然倒退三步,學步的小孩一般「咚」地坐在地上,斜斜睡倒,兩眼卻始終盯住手裡的紙蓮花。桑哥哥一邊臉頰貼著地,紙蓮彎彎曲曲地在地上植成一列,繞在他的臉旁。
又過了良久,我看桑哥哥重重眨了兩下眼睛,想是悃倦要睡了,卻見到一滴清淚,從他血絲滿布的眼角湧出、划過面頰。他輕輕翻了身,仰躺在扯落的帳幔上頭,手上順勢就把一整串紙蓮擱到身上,第一朵壓在眉心,第二朵壓在唇上,第三朵落在頸邊,第四朵壓在胸口上,這樣一朵接一朵、一直蔓延到腳邊,纏繞在膝間、趾間。
一列金沉沉的蓮花,開放在他黑暗的肉身之上。
他的舌尖靜靜頂出來,探觸著壓在唇上那朵金蓮的底部。
他的手緩緩移到了胯邊,溫柔地揉搓著大腿上的金蓮花,來來回回地游移著、摩娑著。
我訝異地看著他下身溫馴的器官,神秘地昂揚起來,一寸一寸地生長著,像蓮花間一株奇異的莖蔓,無聲地升出了水面。
我太陽穴上的筋絡跳得厲害,扯住了我的顎。我覺得兩排牙齒咬得這樣緊,咬得好酸。可是松不開。
那株莖蔓的生長完成了,映著金紙折射過來的火光、顫動著。
原來避火圖上畫的男子模樣是真的!
他伸手去握住了,上下撫摩著。慢慢地,一身的金蓮花都蕩漾了起來,金蓮花底下的黑色潮水波動著,越來越洶湧……
有些蓮花翻覆了,沈到黑潮下;有些蓮花被黑潮糾纏吞裹,在膝腿間隨潮漲落……他額上那朵金蓮傾跌下來,他的眉皺起劈刻的深紋,脆弱的白牙兇猛地釘住了下唇。
整片黑色的海洋湧起一波巨浪,騰跳著,白色的津液爆散在海面的上空,紛紛如雨地落下來,落在黑海里,落在金色的蓮花里。
黑潮,一波一波地,退去了。
桑哥哥的眼並沒有再睜開。他長長地吁出一口氣,第一次,我看見他的眉頭舒展了。他臉龐上淚痕猶在,吃著一點燈光,像在黝黑的膚上結晶了。他的呼吸變得深長了些,頭慢慢側過,睡著了。
胸膛上的金蓮花,隨著呼吸,微微起伏著。燈火一顫,金紅瓣尖上盛住的那滴白露,漸漸滲進金紙去了。
我推開櫃門,吃櫃外的冷空氣一侵,才覺得了自己臉上也有些繃,想了一想,知道是剛才哭了,抬手去擦,又落下許多淚。
為什麼每次落淚,我自己總是沒有察覺?倘若先察覺了,是不是我就可以忍住不哭了?
我寧願都忍住的。哭了以後,心裡總是更難受————因為知道沒有更多可以做的了。
我蹲下,把金紙蓮花串放在一旁,用袖口替他把身上的汗和精液都擦拭乾淨,碰到下身時,他驀地又抽動了一下,小腹上肌肉一迸,又鬆開。人卻沒有醒來。
我把床上被子拿下來給他蓋上。他的被子倒是白的,全沒有彩繡。
幫他把燈熄了,走出房去。
回房以後,我一晚沒睡,把自己被面上的彩繡白子圖拆了下來,縫到一幅淨面的床帳幔上去。
每次把針線拉近自己臉邊時,就聞到袖口上那男汗混和精液幹了以後的、略帶些腥的、奇特的氣息。
我的針線很慢,縫了整個晚上,才亂七八糟地縫完了。第二天的中午,抱了新縫的帳幔去後院等,一直等到他下了值,去廚房去乾糧時,才見著他。
「桑哥哥。」我趕上去。
他看我一眼,低下頭,低聲應了。
「阿嬰。」
「這是我縫給你的。」我把抱得溫溫熱的床帳塞給他。「上頭的百子圖可不是我繡的,我還沒那麼閒。」
「是啊,妳不閒,我就比妳閒。」
「嘩。」我目瞪口呆,不能相信桑哥哥一次說出這麼多字。我彎下腰去看他仍然低著的臉。
他竟然是笑的。
「你會說話了。」我說。
「我本來就會說話的呀。」他抬起臉,眉開展著,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