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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歌散文] 《同情我可以親我》作者:蔡康永【完結】
今天換誰被我咬? -[同情我可以親我(1997)]
「親愛的,要選左耳的耳垂嗎?還是,比較中意右腳的小腳趾呢?」今晚派對的男主人,端著托盤,一一詢問著客人。
嘩!的確不愧是倫敦城裡出現的派對,主人竟然捨棄了平凡的小香腸和起司卷,而終於殺了他可恨的指導教授,做成小點心來提供大家下酒了嗎?
我懷著興奮又恐怖的心情,把目光降落在托盤上的時候,卻立刻被失望的冷水澆醒:
托盤裡,並不是想像中那些血淋淋的耳朵和腳趾,卻只是一張一張畫著人體各部位的紙片罷了。
我隨意拿起一張紙片,上面畫著一條腿,說明文字也很樸實的寫著「左大腿」,整個看起來,很像一副專攻火星人教學兼娛樂用的「地球人撲克牌」那種風格。
「咦?是新發明的紙牌遊戲嗎?」我問男主人。
「錯!親愛的,是問卷調查!」來自利物浦的派對男主人,從口袋抽出一支鉛筆給我:「請打勾吧,我等一下再來收。」
請打勾?!難道,又是要像上禮拜那樣,逼著大家各自參加「大腿組」、「耳朵組」、「腳趾組」,然後各組再舉行選美比賽?
還是……有什麼美妙的事情,在等待著眾位賓客呢?
替太太征玩伴
紙片上,在每個身體部位的旁邊,都印了四個等待打勾的空格:
□ 輕。
□ 重。
□ 很重。
□ 出血。
「……唔……如果不是要吃『教授肉排』的話,為什麼會問『出不出血』的問題呢?」——
我正在遲疑著,刮眉毛的米蘭同學端著酒杯晃過來了。
「嘿,沒有被牛排店的侍者問過『要幾分熟』的蠢問題嗎?」她嘲笑我。
「總要先知道菜單上是什麼種類的肉吧。」我回答。
「這個嘛……我知道。」她轉頭指一指派對的美麗女主人:「是她。」
「嘩!是她的丈夫在替她徵求玩伴嗎?!太幸福了吧!」我嘴巴張得大大的。
這下再看見「輕→重→很重→出血」那四個空格,可就連呼吸都很困難了。
每月換花樣
然而,再一次的,事情不如我所想像。
所謂「輕→重→很重→出血」,並不是指打勾者將對女主人所做的事。完全相反,指的是,女主人將對打勾者所做的事——
女主人將依你的要求,對你「很輕」、或「很重」、或使你「出血」!
米蘭來的同學,繼續為我解釋:「你所選的紙片,代表你想被咬的部位,右耳垂、或者左手背,或者兩處都要,隨你選。」
米蘭同學指一指後方一扇房門,門上掛著「咬人房」的臨時指示牌。
「過了十二點,女主人就會在那間房裡,等候打了勾的客人進去兌現。喏,你看……」她把短裙撩起來,露出大腿上一個小小的齒痕:「這就是上個月她咬出來的,已經快好了。」
我一直微微張著的嘴巴,雖然已經很累,但沒有辦法,只能張得更大。
「喂,我太太這個月只徵求想被咬的人,你如果想當咬人的,可能要等到下個月她改變口味囉。」男主人走過來,用手把我的嘴巴合攏。
「……嗯……不過也很難說哩……說不定她下個月,會想改用鞭子了?……」
芭比娃娃這個賤貨 -[同情我可以親我(1997)]
「我要當芭比娃娃——那個賤貨什麼都有!」
這樣一行字,以灑金粉的方式,出現在緊身T恤的胸前部位。穿這件T恤的,是向來以「收集芭比娃娃之裝備」聞名的巴西同學亞杜。
奇妙的是,亞杜並不收集芭比娃娃。這很明顯的,是一種嫉妒造成的報復手段。「你有的,我都要有。至於你本人嘛……最好死到一邊去吧!」所以,目標非常明確:他只收集芭比的房屋、汽車、床、晚禮服、鑽石項鍊、還有芭比那位穿耳洞的白痴金髮男朋友。
而所有為了收集芭比之裝備,而不得不購入的芭比娃娃,則一律被巴西人亞杜用在他創作的一間巨型「裝置藝術」上——
這件裝置藝術,出現在我們系館前的廣場上:為數大約兩千個芭比娃娃,被亞杜剝光了衣服,整整齊齊的排成一個方陣,高舉著雙手,努力撐住頭頂上一個巨大無比的鋼鐵貨櫃!
雖然舉著貨櫃確實是辛苦的差事,不過由於芭比娃娃臉上宿命的艷麗笑容,兩千個光著屁股的芭比娃娃,看起來倒真是一付興高采烈的模樣哩。
只因為被工廠製造成芭比娃娃,就遭遇到剝光衣服去做苦工的刑法,也可以算是可憐的人生了吧。
芭比與約翰藍儂
巴西同學的裝置藝術,表面上,是對華麗又腐化的資本主義社會,發出勞工界級或者第三世界之類的抗議心聲。這一層膚淺又乏味的「主旨」,大家當然十分明白。可是骨子裡呢,巴西同學當然是為了嫉妒芭比娃娃的完美世界,才設計出了這樣惡作劇的所謂作品。
「哼,她有金頭髮,我也有金頭髮。何況我的腿又比她長!」
由巴西來到美國的亞杜,對於芭比娃娃的瘋狂嫉妒,不但帶給了他藝術創作上的動力,也促成了他獨特的「芭比裝備之收藏」。世上的事情,本來就是如此——「你痛恨的人,對你人生的貢獻,往往遠超過你熱戀的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