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側面全裸的、《坐在海邊的少年》。
叫做希波立特?斐藍得雲的畫家,在叫做一八三六的年代畫好,被叫做羅浮宮的房子收藏。
大腿讓你想到什麼
為什麼總是有人送我《坐在海邊的少年》?
為什麼在這麼多世界名畫拍成的卡片裡,買這張卡片的人總是會想到給我?或者,想到給我的人,總是會買這張卡片?
為什麼沒有人要把這幅畫的原作偷出來送我呢?
我看著畫上的少年,他拱起腿,抱住膝蓋,坐在岩石上,臉,埋在膝蓋之間。
他的胸部很厚,大腿很粗,幾乎有他手臂的三倍粗。
他的眼睛閉著,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我也不知道畫家想要他想些什麼。
我在想些什麼呢?
送我這張少年裸像的人,他們想要我想些什麼呢?
有些夢是乾的
顯然並不是要我想上床的事情。《坐在海邊的少年》,雖然有著無比迷人的身體,卻沒有發情期荷爾蒙的氣味。以夢的術語來說,這個裸體是乾的夢,不是濕的夢。
顯然也並不是要我想戀愛的事情。愛情非常的被動,需要對方的反應;愛情也非常的渙散,需要對方的人格;《坐在海邊的少年》確實是最美麗的人像,但既不可能產生反應、也不可能發展人格。我唯一可能愛上的,是這幅裸體的價錢。
送我《坐在海邊的少年》,有可能,只是要我想一想,寂寞的事情。
裸露身體而埋住臉,並不一定是為了寂寞在傷心的樣子。很多擺出這個姿勢的人,其實是對寂寞不再在乎了。他們只接受目光,卻不再回應以目光。對這個世界來說,他很紮實的以整個身體存在;但對他來說,這個世界,可以被忘記。
每一個畫者,畫寂寞的樣子;每一個作者,想寂寞的意思;每一個觀者,把寂寞完成。
這是,寂寞國境的生物鏈。
用頭皮屑堆個雪人 -[你睡不著,我受不了(1995)]
開始時,下得不大,我就懶得開雨刷,想讓雪片自己化去。結果,越積越多,根本不會融化,因為不是雪——是頭皮屑。
滿天白茫茫、雪一般飛舞的、頭皮屑。
後面幾輛遊覽車上的遊客,大概第一次遇見下頭皮屑,都歡呼著跑下車來,用手去撈接半空中的白點點。有的則站住不動,故意等頭皮屑鋪滿肩膀上了,就興奮得摒住氣,呼叫同伴趕快來幫自己拍照。
我不是遊客,所以就只是把引擎熄了,坐在車裡等待,呆呆的,像凍在透明鎮紙球裡面,那種不知道在想什麼的海鳥。
問題是擋風玻璃上的頭皮屑越沾越多,害得我越看越癢,覺得整個腦袋簡直像要蛻皮的蛇那麼難過。我只好撐把傘,到車外去透透氣。
能不能堆個雪人呢?
我用腳尖踢一踢積在路面上的薄薄一層頭皮屑,估計著——只要繼續下兩小時,就可以碓個雪人了。
“如果……要堆雪人的話……可以拜託你,把雪人堆成一個小女孩的模樣嗎?”腳邊的頭皮屑,用很商量的語氣問我。
“可以是可以,但是想要堆成什麼樣的小女孩呢?”我蹲下來,這樣聽得比較清楚。
“呃……十歲左右,頭髮剛好蓋住脖子這樣……”
“穿什麼樣的衣服呢?”我問。
“……讓她穿……跳芭蕾的紗裙,可以嗎?”
“噢,紗裙嗎?!……”我看看四周,似乎並沒有合適的材料。“為什麼要穿紗裙呢?”
“因為,如果晚一天死,她就有機會在首都的大劇院上台表演了……他是我們的小妹妹。”
“你們是……?”
“是她兩個哥哥,我們一共兄妹三個。”
“是發生了什麼事呢?又是鈾礦的礦坑爆炸嗎?”
“吭?鈾礦?不是的。”頭皮屑兄弟有點困惑:“我們那裡,沒有聽說過這種東西。”
“噢,因為去年冬天,也是下一場很大的頭皮屑,據說是有個鈾礦的礦坑爆炸了,炸死三千五百多人……那場頭皮屑,比今天大得多了……”我記得那天,交通阻塞了十七個小時……。
“啊……死了三千多人嗎?……我們這次,大概只有不到一千人吧?……不是很清楚人數……”
“是遇上了什麼事呢?”我又問一次。
為了參加示威
“噢,只是在遊行示威而已。完全沒有想到會被殺死……,以為最多被抓去關幾天吧。”
“難道小妹妹也參加遊行示威嗎?”我問。
“妹妹嗎?妹妹是來叫我們回家吃飯的。”
“那,她飄到哪裡去了呢?”我望望天空,頭皮屑漸漸越飄越少了。
“不知道啊……剛好撞上被Zheng Ya的時候,衝散了……”
我還要再問下去時,清除車已經開過來了,勤快有勁的噴灑著標示了“去頭皮屑”的洗髮精。
路面上的頭皮屑,立刻隨著大量泡沫,消失不見了。
我踩在頭皮屑上的腳印,當然也跟著一個一個不見了。
早已拍夠照片,臉上開始露出不耐的遊客們,歡呼著回到遊覽車上,繼續向終點的遊樂區前進。
很想曬黑的白牙齒 -[你睡不著,我受不了(1995)]
一排白色的牙齒,正在滑水。
所以,除了快艇的馬達聲之外,還另外聽見一種牙齒互相碰撞的聲音。不過,正在滑水的牙齒,並不擔心被人誤會是自己在顫抖。因為太陽很大,天氣很熱,即使是牙齒,也並沒有打顫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