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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我太陽眼鏡的地鼠,或者穿著高跟鞋的大象,我都還是不會考慮的。”鏡子裡的村上春樹,看起來是更加無聊的表情了,就像一個高爾夫高手和一個生手編成一組時的那種表情。
所以,我決定最好不要再追問他跟袋鼠以及海驢的關係,放他回去睡覺吧。
“就這樣了,謝謝您對新男人發表的意見。”
“噢,就是這樣。”鏡子裡的村上春樹,仍然引用著他小說里的句子,跟我道別:“相信總有一天,我會在遙遠的世界一個奇妙的場所遇見我自己……”
村上春樹,從鏡子裡消失了。
村上春樹?
村上春樹談“新男人”?
怎麼樣?有什麼不對嗎?我已經跟鏡子再三確認過了的。不是村上春樹,難道是海明威嗎?
難道是杜思妥耶夫斯基嗎?嗤!
鏡子裡出現自己?
早晨起床,對著鏡子很勇敢的大喊一聲:“赫!今天開始,做一個新男人吧!”
鏡子裡、出現了我自己。
我自己??
這下子,鏡子的框立刻變成了郵票的齒狀白邊,我的臉扁扁的,像個伙食欠佳的犯人,“碰”一聲——被“新男人”的郵戳重擊在鼻子上,變更扁。
無辜的西瓜,沒有性別成見的西瓜,高度風格化卻還是很自然的西瓜,瀕臨粗俗結果很漂亮又很甜的西瓜。
散漫的村上,自由自在的村上,聰明到覺得聰明也很麻煩的村上,說老去就老去,說年輕就年輕的村上。
原來都是同樣會被郵戳重重敲一下的郵票啊。
“赫!要勇敢,也是勇敢的起來的!”
我們三個都有了這樣的覺悟。
既不會怕舌頭在背後輕輕的舔,也不害怕郵戳從正面戳過來。
小便姿勢討論會 -[你睡不著,我受不了(1995)]
有些女生硬是要站著小便,同樣的,也有男生小便時一定要坐著。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喜好,這是個自由的世界。
“我和我的管家到柏林,住進飯店的那一天,是管家先生這一生看見抽水馬桶的第一天。”正在為我準備小豆蔻馬薩拉茶的印度朋友,忽然開始講故事了——
“管家先生凝視著馬桶,問我怎麼用,我就指一指把手,示範的沖了一次水給他看。他立刻就學會了,向我表示很容易。然後,他緩緩的從行李中,把髒衣服拿出來,放進馬桶里,像放進恆河的河水裡那樣,攪一攪,就沖一次水,再攪一攪,再沖一次水……”
我聽到這裡,覺得很困惑。
這當然是個很不錯的故事,既有其宇宙之共通性,也很有道德上加以申論的空間,可是,這跟我正在講的小便習慣,有什麼關係呢?
“確實是很好的馬桶故事……可是,跟小便有什麼關係呢?”我問我的印度朋友。
“吭?你是在談小便嗎?我以為是在談自由的世界呢!”他怔怔的回答。
啊,原來是這樣的邏輯。
的確,要說到世界的自由,用小便的姿勢也說得通,用馬桶的功能作說明,也未嘗不可吧?!
這個世界越自由,就越沒有效率,這是大家都已經知道的事情。
聊天的效率,也沒有豁免的特權。
馬桶圈上的腳印
“……而且,小便的姿勢,和馬桶也還是很有關係的哩……”為我煮了魚湯的挪威朋友,一邊把湯舀到碗裡,一邊說——
“我以前有個同學是日本人,她每次上完廁所,換我進去上的時候,都會看到馬桶的圈圈上有兩個鞋印。我那時候就很害怕,以為她喜歡偷看,每次都假裝上廁所,然後站在馬桶圈圈上,偷看隔壁的同學……”
“咦?你們學校的廁所隔板上面,都沒有人挖好偷看的洞嗎?”印度朋友問挪威朋友。
“呆子!只有你們男生的廁所,才會挖那麼多洞啦,我們女廁所……”
“不對不對。”印度朋友打斷她的話:“我看錄影帶裡面你們女生廁所也……”
“呃……結果你是怎麼發現日本同學並不是為了偷看,才把腳踩在馬桶兩邊的呢?”我開口以便幫助話題回到正常的軌道。
聊天的效率,可以犧牲一次,不用犧牲兩次。
“那還不簡單,有一次趁日本同學上廁所的時候,我就走進她隔壁那件,站在馬桶圈圈上偷看過去,才知道,她都是踩在馬桶圈上面小便,並沒有在偷看啊。”挪威朋友,笑嘻嘻的,把一碗魚湯推到我面前。
凡爾賽宮無廁所
“唉,能夠在屋頂下坐著小便,是值得珍惜的福分啊……”我的法國朋友,打開了一瓶苦艾果子酒,聞了聞,繼續說——
“我們的楓丹白露宮,還有凡爾賽宮,原本都是沒有廁所的。當時除了國王擁有藏著便器的華麗座椅,所有爵爺貴婦,都要自己到庭院裡去解決的。只有國王,才能在屋頂下,才能坐著啊!”法國朋友感嘆著,為我到了一杯苦艾酒:“想想看那些貴婦,都穿著降落傘般的裙子哪!”
事已至此,我充分的覺悟到:聊天的效率,完全沒有追求的可能。
以性別差距論展開的話題,被印度朋友轉向了貧富差距論,再被挪威朋友轉向了文化差距論,而終於流浪到了法國朋友的階級差距論,做成了悲傷的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