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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首長放心,保證完成任務!”鄭浩站起來,向顧長天行個軍禮。
夏日的黃昏傍晚,夕陽將群山萬壑點染得萬紫千紅。
大功團上層發生的滄海桑田巨變,基層官兵還一無所知,一切工作和活動都在按部就班照常進行。
每周三晚上,是一營文化學習時間。這天該由魏光亮上課。七點半,一營學習室里座無虛席,四十幾個新老戰士坐在課桌前,興奮地注視著黑板。魏光亮在黑板上寫下“情書寫作的八個要點”一行大字,轉過身來,一本正經地清清嗓子,“開講如何寫情書之前,我先對上兩堂課作一下點評。林工和周醫生都是大美女,來講課時又化了點淡妝,當然也就比平時更漂亮了。她們是按照國外‘女士化妝是對別人的尊重’的習俗來做的,化妝是對你們的尊重,因為她們是我特邀的客座輔導員。然而,老師用心良苦,效果卻適得其反。我認真觀察了一下,只有四個人認真記了課堂筆記。其他人是很專心,可心都專在兩位女老師身上了。有個別人,眼珠子始終在老師身上沾著,真是不像話。你們是大功團一營文化補習班的學生,不是世界選美大賽的評委。以後這兩位美女老師再來講課,這些細節你們一定要注意,可不能再給一營丟臉。”
下面有人發出哧哧的笑聲,有人羞愧地低下頭去,有人衝著左鄰右舍做鬼臉。
魏光亮問,“金庸的武打小說和電視劇,大家看過沒有?”
大多數人回應,“看過!”
“那你們應該懂得內外兼修,才能成為絕世高手。打個比方吧,兩位美女老師的課就是教大家如何修煉內功,我的課就是實戰拳腳套路,兩者結合起來才行。下面講如何寫情書。首先說它的意義。寫情書,可以說是我們飛彈工程兵的必修之課,為什麼呢?因為我們飛彈工程兵像常人一樣,渴望美好的愛情,嚮往幸福的生活。但我們的工作地點在人跡罕至的大山,見個姑娘很不容易,想找到一個好妻子更難。怎麼辦?就得通過寫情書,讓鴻雁傳書為我們傳情達意。寫情書雖然沒有一定之規,但也有它的竅門……”
戰士們全神貫注,筆尖疾飛;筆尖划過紙張的沙沙聲,讓魏光亮很受用。
九點鐘,課結束了。魏光亮一出門,馬上看見了張中原的一張黑臉。
“結果很壞?”魏光亮驚問。
“團長停職反省,鄭浩代理團長。命令明天宣布。”
魏光亮一下嘴巴張得老大,話也說不利索了,“大,大地震。團長呢?”
“找不見他,估計上了百花嶺。”張中原幽幽地嘆氣。
“走,咱們也上百花嶺!”魏光亮忙拉張中原。
“算了,他肯定想一個人靜一靜。消息已經露了,你趕快找排長班長和骨幹開個會,先把人心穩住。”
魏光亮抬頭看看天邊那輪皎潔的月亮,憤憤地,“見鬼!還他媽的教什麼寫情書!”
軍令如山倒。命令一宣布,鄭浩立刻走馬上任,成了大功團的主帥。
石萬山把工作交接完,便以再呆在七星谷不便於新團長開展工作為由,交上一份請求回家休假的報告。洪東國嘆著氣提起筆,沉重地簽署下“同意”二字。
石萬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拒不見人,只破例為張中原魏光亮打開過門。對他們兩個,石萬山也只說了一句話:別把部隊帶散了。
張中原心裡頭那個難受!第二天早上,他把魏光亮齊東平拉上了百花嶺。
從山頂俯瞰峰巒疊嶂的群山,魏光亮由衷感慨,“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杜甫的詩詞中,我最喜歡這兩句了。古人說山能鎮俗,說的真好!當你站立在這超拔青翠的山峰上時,什麼塵世俗念都會蕩然無存。相對於宇宙,相對於大自然,人實在太渺小了,人生也實在太短暫了,這麼一想,你會覺得世界上沒有什麼值得人們斤斤計較的……”
齊東平打斷他,“樹爭一張皮,人爭一口氣!”
“都別扯那些不著邊際的了,咱們是人,是人就躲不過俗事,”張中原從懷裡掏出兩張表,“東平,團長要回家休假,還念念不忘你的事,他都給政委交代好了。光亮,明天你陪東平去體檢,可不能再出意外了。”
齊東平莊重地接過表格,眼圈一紅,“營長,團長到底犯的什麼錯?”
“三百多萬泡湯了,能不問責嗎?我只是感到奇怪,為什麼就不讓政委兼團長呢?”魏光亮依然眺望遠處的峰巒。
“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姓鄭的未必能玩得轉。”齊東平狠力拉扯一根樹枝。
“別胡說八道!什么姓鄭的姓鄭的,對一個團長連起碼的禮貌和尊重都沒有,像話嗎?”張中原語氣嚴厲。
齊東平不甘,“命令是命令,可命令能不能服人,執行起來效果大不一樣。鄭浩在這事上做得不地道,師首長在處置上也考慮不周……”
“齊東平,你給我閉嘴!”張中原大喝一聲,“鄭浩、鄭團長表示他也感到意外,你不能這麼瞎說胡說。”
齊東平看看他,嚇得趕快閉嘴。
“鄭大團長也確實只會紙上談兵……”魏光亮見勢不妙,趕快聲援小兄弟。
“魏光亮,你也閉嘴!”張中原惱怒,“老貓不在家,小貓上籬笆,你們還真無法無天了?!齊東平,你這些話要是傳出去了,別人只會說你是出於私怨,因為鄭浩曾經卡過你的提干,你怨恨在心。你這次還想不想提干?你是不是又想辜負石團長的一片苦心?告訴你們,以後說話小心些,明天咱們營就有教導員了……”
“教導員學完回來了?”魏光亮問。一營教導員一直在西安政治學院學習。
“沒有。鄭團長認為一營現在正處於非常時期,而一營的政治思想工作卻很薄弱,提出讓江建華幹事兼一營教導員,以加強一營的領導力量,讓一營總結教訓,再創新的輝煌。團黨委會前天研究通過了,昨天師黨委也批准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看來,我以前那個鄭叔叔也很懂用兵之道嘛。”魏光亮拉腔扯調。
“你少給我陰陽怪氣的,”張中原橫他一眼,“我把話撂給你們兩個了:石團長目前還只是停職反省,如果在這個節骨眼上咱們再捅出什麼婁子,弄不好明年他跟咱們就成軍民魚水情了,我們千萬不要感情用事。”
工作交接完了,行李裝好了,火車票也托朱彩雲買好了,一切準備停當後,石萬山的心陡然空洞下來。他往床上一躺,雙手緊抱後腦勺,盯著白茫茫的天花板,心緒一片茫然。
初秋的晴空天高雲淡,明媚的陽光從窗戶透進來,照射到石萬山的臉上,晃著他的眼睛,也勾起他的思緒。昨天,他專程去了魔鬼谷烈士陵園,去祭奠那些曾經與自己並肩作戰後來與青山融為一體的壯士英魂。當他慢慢穿行於一排排一層層的墓地荒冢,靜靜佇立在斑駁殘落的墓碑枯草前,凝眸墓碑上魏鐵柱林丹陽等自己觸目驚心的名字,他感覺到從墳塋中正探出一雙雙明亮的眼睛,它們在審視自已。驀然之間,他的心靈無比平靜和超然,一切的榮辱毀譽,一切的功名利祿,都化作飄蕩在天際的浮雲。是啊,比起他們,比起這些年紀輕輕就拋頭顱灑熱血的英烈,自己是多麼的幸運啊。他責問自己:石萬山,比起他們,你還有什麼坎是過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