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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萬山沉吟一下,“實話實說,我這麼做,借用一個法律術語表述的話,就是‘主觀故意’。”
洪東國提高聲音,“我恨的就是你這個主觀故意!為什麼非要把鄭浩推到對立面不可呢?這麼做對大功團對我們大家有什麼好處?在每個團設置前線指揮部是師黨委的決定!你改變不了這個現實!”
“我有些懷疑,到底有沒有這個匿名電話呢?”
洪東國既吃驚更氣惱,“你連這個都懷疑嗎?石萬山同志,你未免太過分了吧。”
“好,算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認錯。但是,這個所謂舉報人為什麼專門給他打電話?就是因為此人知道他會拿這事做文章,這我沒有冤枉人吧?”
“是我讓查的,你不會也認為我在拿這事做文章吧?”
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石萬山急了,“老洪,我絕對沒這個意思。我只是想不明白一個問題,當地武裝部的行動為什麼這麼迅速呢?”
“老石,你怎麼不反過來想想呢?如果鄭浩只是暗中行事,查明王小柱確實回了家後,馬上就讓當地武裝部派人把他送回七星谷,結果會怎麼樣?王小柱就是一個開小差的逃兵!那樣的話,你這個團長恐怕也包庇不了吧。我認為鄭浩夠仗義的了,反而是你對他的成見太深。說實話,對待鄭浩,你石萬山不夠大氣。”
這話強烈地刺激了石萬山,一時間,他心裡波濤翻滾起來。
石萬山決定好好反省自己。
就在石萬山與洪東國發生爭執的同時,鄭浩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里,一支接一支地抽菸。他現在的抽菸姿勢和點火動作比以前嫻熟多了。望著一個個騰空上升的煙圈,鄭浩的心情與嘴巴一樣苦澀。這裡已經被人家經營成鐵板一塊了,部隊的條例條令快要形同虛設,違反紀律的人受到層層包庇,反而是堅持原則的自己被當猴耍。真正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啊。
鄭浩又想,這步棋走錯了,但這局棋還沒結束。
王小柱回到了七星谷。
在石萬山張中原齊東平的層層庇護下,王小柱轉危為安化險為夷。然而,越是這樣,他的心裡就越內疚越不安。
一見到張中原,王小柱就忍不住哭起來,“營長,我知道是你救了我……我對不起你……”
齊東平說,“營長,小柱很感激你,也擔心轉士官泡湯。”
張中原臉上掛霜,“王小柱,你能不能轉士官,得看你以後的表現。”
齊東平又說,“營長,小柱發誓要立功贖罪,要不然他永遠愧對父親,也無顏見家鄉父老。”
張中原猛地一拍桌子,杯子被震得跳了起來,“莫名其妙,豈有此理!你們以為自己是誰?你齊東平是司令員還是總參謀長?這是部隊,不是我張中原開的大排檔,可以由著你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你們犯下了天大的錯誤,不知道去悔過,卻得寸進尺,竟敢來跟我討價還價!自己先去把屁股上的屎擦乾淨吧!”
王小柱嚇得臉色煞白,齊東平囁嚅道,“營長,別生氣,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排里需要小柱,不管是開台車還是裝藥放炮,他都能獨當一面,要是他走了……”
張中原大吼起來,“說夠了沒有?說完了,就給我出去!”
頓時,齊東平王小柱蔫得像兩棵霜打的白菜。
營通信員拿著一個特快專遞進來,默默放到張中原桌上,默默地退出去。
張中原拉開抽屜,把特快專遞往裡一扔。
齊東平和王小柱看著張中原,心裡無比難受。兩人默默地往外走。
“東平,小柱,”張中原叫住他們,很歉疚,“對不起,這段時間我他媽的禍不單行,什麼倒霉事都能碰上,心情不好。你們兩個都技術好,也都是孝子,我會盡力幫你們的。你們也不用感謝我,其實幫你們也是幫我自己。要是沒有你們這些技術骨幹撐著,坑道打砸了的話,一切我都沒有了。”
·13·
柳建偉楊海蒂著
第十二章
“王小柱逃兵事件”過去了,方子明內心裡經歷了失落、慶幸和自我譴責三個階段。對比齊東平張中原石萬山的為人,對比他們對王小柱的愛護,方子明自慚形穢,不住地暗罵自己不是東西,是個混蛋王八蛋,簡直是卑鄙小人。
休班那天,方子明悄悄來到心理諮詢室。老老實實坐在周亞菲面前的他,像小學生對老師那般虔誠地訴說近來常做的一個噩夢:山洪咆哮,掉在河裡的自己拼命向前方游去,他身後有一隻兇殘的大老虎,老虎踩著滔滔洪水不斷地追自己……方子明說每次都是這個時候被嚇醒,醒後總是大汗淋漓全身濕透。他想請周亞菲做一下心理分析。
“還有什麼症狀嗎?”周亞菲問。
“我也說不上來。對,好像有點心悸和氣短。”
“夢我研究的不多,但弗洛伊德的《夢的解析》我讀過,我不完全贊成他的一些結論。依我粗淺的分析,你老是做的這個噩夢,應該與性壓抑無關,更多地與生存壓力有關。是不是今年提干名額突然減少,影響了你的情緒?”
方子明連忙搖頭擺手,“沒有沒有,真的沒有。這方面,我很想得開。”
周亞菲眼睛晶亮地看著他,“即使你說的是真的,那也只是你的心理,我說的是你的潛心理。人的很多行為,其實是由潛心理支配的。比方說,你越是強調不在乎提干不提干,越證明你的潛心理很在乎它。你如果還要嘴硬死不承認的話,心理疾病會越來越嚴重。”
方子明害怕了,“真的啊?”
“當然。接下來,你會說夢話,把你真實的想法說出來……”
“啊!”方子明情不自禁地叫起來。
“也別緊張。你想提干,想多為國防建設做點貢獻,沒什麼不對。”
方子明由衷地欽佩周亞菲,話頭不由自主地就被她牽著走了,“周醫生,你真厲害。我承認其實我挺在乎的。我們家那邊很富裕,我哥我姐他們都做生意,一年掙的錢比團長多得多。我家不缺錢,就缺個有國家身份的人。家裡我最小,他們把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偏偏我又不爭氣,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當兵後又考軍校也沒考上。我轉士官不是為了拿那點工資,而是為了提干。突然間聽說今年提乾沒戲了,我……噩夢就來了。”
“有時會嫉妒別人嗎?”周亞菲突然問道。
方子明猶猶豫豫的,不置可否。
“其實,嫉妒心誰都有,只是不能讓它發展到起破壞作用,那樣就會出大問題。你能說出這番心裡話,對你的身心都有好處,咱們以後再聊幾次,你大概就不會連續做噩夢了。”
“謝謝周醫生。我還想問個問題。”
“說吧。”
“比如說,這麼說吧,我要是……算了,我也不知道想說什麼了。以後我再來。周醫生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