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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堂大功團前任團長,當起了山村編外教師,你自我感覺很好,是嗎?”鍾懷國語帶譏諷。
石萬山一愣,“首長怎麼知道?”
“你別管我怎麼知道的。石萬山,我警告你,這點委屈都受不了,你還能幹什麼?何況也沒委屈你。所謂大事難事看擔當,逆境順境看胸襟,是喜是怒看涵養,是舍是得看智慧,是成是敗看堅持,你連這點擔當和胸襟都沒有嗎?我今天送你十二個字: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石萬山不做聲。他也不敢做聲。
“不過,聽說你對新軍事變革還很關注,而且頗有心得,這點嘛,還像原來的石萬山。”
“首長真是躬耕臥龍崗的諸葛亮,天下的事無所不知啊。心得是有,有沒有價值不知道,算是一個新軍事變革的發燒友吧。”
“不敢比諸葛亮,不過還沒老朽而已。說說你的想法。”
“淺陋之見,請首長指正。我認為,如果在世紀龍陣地布置上一到兩百枚DF-88,中國的生存環境又會改善很多。伊拉克戰爭爆發前,大多數人都以為美國既然沒有得到聯合國的授權,肯定不會發動這場戰爭。結果呢?美國不僅冒天下之大不韙而發動了戰爭,也打贏了戰爭,而且還有不少追隨者擁護者。”說到軍事,石萬山頓時興致勃勃。
“實力說了算,這是亘古不變的真理。外國有一位政治家就說過,強權就是一切,只有弱國才需要外交。無論人類社會還是動物界,都崇尚強權,從來都是弱肉強食。國防落後的國家,在這個世界上自然沒有地位。”
“是啊,所以我特別焦慮。有人說中國非常大,好比是一頭大象,虎狼輕易不會主動攻擊大象,所以中國很安全。這種大象理論還挺有市場。其實,國家越富裕,就越需要強大的軍事力量來保護她,因為虎狼們都知道,殺死一頭大象的誘惑力,要比吞吃幾十隻小白兔大得多,所以大象自己不能犯迷糊。大象呢,吃植物只用鼻子和嘴,於是很多人只把象牙當成可有可無的裝飾品,事實上,如果沒有那兩顆尖利的牙齒,大象種族可能早就被滅掉了。拿象牙打比方,說句不好聽的話,我認為過去二十年裡,我們沒有好好武裝我們的牙齒。也許我是杞人憂天吧。”
“你杞人憂天一回,就把團長的小烏紗帽給弄丟了,後悔不後悔?”
“一個國家,一個社會,一個民族,總得有人憂天。我無怨無悔。”
“你能這麼想,我就放心了。”如釋重負的鐘懷國壓了壓嗓門,“你入伍二十多年,除了出去讀幾年書,沒有離開過大功團。鄭浩呢,年輕氣盛,又缺乏工程施工管理經驗,不如你沉穩全面。萬山,飛彈陣地小口子長脖子大肚子的特徵你清楚,如今修陣地,口子越開越小,脖子越長越長,肚子越搞越大,口子脖子肚子,哪一塊都不能出問題,陣地修建正處在關鍵時期,我擔心鄭浩鎮不住,弄不好會出大事。你回七星谷吧,你現在回去給鄭浩和洪東國當個參謀,行嗎?”
石萬山遲疑一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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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建偉楊海蒂著
第二十章
七星谷之行的長途顛簸和勞累,使秦懷古病情加劇,健康狀況更加惡化,一回到北京,就被抬進了醫院。
躺在病床上的秦懷古,依然時刻縈懷於大功團的工程事故。這天午間休息,昏昏沉沉的他突然從迷迷濛蒙中驚醒,猛然坐起身大叫,“找到了,找到了!”
秦夫人嚇了一跳,跑過來給他掖好被子,“怎麼了?”
徹底清醒過來的秦懷古,兩眼進射出興奮的光芒,“剛才不知道是夢還是神的啟示,腦子突然靈光一閃,大功團的事故元兇出現了。你趕快打電話給丹雁,告訴她,七星谷事故的元兇很可能是膨脹圍岩,讓她馬上帶上采來的樣品去做浸水試驗。”
“好,我馬上去。”
接到秦夫人電話,林丹雁自責不已:對呀,膨脹圍岩有什麼不可能呢?!自己幾乎方方面面都考慮過了,惟獨沒有想到它,就因為自己主觀認定這一帶的石頭不應該有膨脹圍岩,這種先人之見不僅讓自己走了彎路,更讓石萬山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
林丹雁立刻取出石頭樣本,與工程院實驗室技術人員一起做浸水實驗。經過再三的實驗和測量,他們得到了結果:這石頭確實遇水膨脹,小塊樣本,四十八小時內直徑增加了六毫米,大塊樣本,四十八小時內直徑增加了十四毫米。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林丹雁把大小兩塊石頭樣本從水裡撈出來,把水快速烘乾後,再做上四十八小時浸水實驗。
又一次的實驗和測量結果表明,膨脹圍岩導致龍頭工程一號洞主坑道被覆段裂紋滲水的結論是正確的。
林丹雁愧疚又欣慰地往醫院去。
憔悴衰弱至極的秦懷古正在輸液,他顫巍巍地捧著林丹雁遞過來的檢測報告,看見上面寫著結論:……適逢梅雨季節,這種膨脹岩石瘋長,將七星谷一號洞庫主坑道里被覆好的牆壁和拱頂頂裂……
“我支持這個結論。”秦懷古強撐起虛弱乏力的身軀,哆嗦著手簽上自己的名字。
林丹雁接過報告書,“我算過了,被覆層再加一層八毫米的鋼筋網,再加厚五厘米,就可以治住這種膨脹圍岩。”
秦懷古露出欣慰的笑容,“丹雁,你去準備一下,然後以二炮工程設計院的名義通知各陣地,要求每個陣地在被覆前,都必須仔細檢查有沒有這種岩石存在。”
“通知已經擬好了,就等著附上由您簽字的檢測報告。”
“現在拿到了就儘快辦,辦完趕緊回七星谷。”
林丹雁憂戚地看著他,看著他蠟黃的面容,深陷的眼窩,瘦骨嶙峋的手臂,輕聲說,“等您好一點我再走吧。目前挖到的主坑道石頭都還是花崗岩,沒事。”
“你每天來看我,我這病就能好嗎?快走吧!回七星谷之前,你先去一趟工程兵師,給顧師長他們說明一下膨脹圍岩的情況。看來,石萬山是受了委屈。從全局來看,他不但沒過而且有功,有大功。大功團這三百萬學費交得值。丹雁,去吧,老師死不了,我還等著設計天網工程呢。”
聲音越來越微弱,用盡力氣說完最後一句話,秦懷古疲憊地閉上眼睛。
誰能料到,還不待林丹雁離開北京,第二天,秦懷古就永遠地閉上了眼睛。彌留之際,他留下遺言:把骨灰撒到大江南北自己主持設計的二十四個飛彈陣地上,讓自己永遠伴隨和守護著祖國的地下長城。一旁的秦夫人和上級領導含淚答應。林丹雁哭得幾乎昏厥過去。
秦懷古的遺體安放在鮮花松柏之中,身上覆蓋著鮮紅的中國共產黨黨旗;低沉的哀樂聲中,人們屏心靜氣聆聽二炮有關領導的悼詞,“……幾十年來,他畫過數十萬張飛彈陣地工程設計圖樣,沒算錯過一個數字,沒出錯過一張圖樣,沒報廢過一個項目,沒浪費過國家一分資金。幾十年來,他寫啊畫啊,就這樣一筆一畫,畫出了一個又一個支撐我們中華民族脊樑的地下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