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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豐圓大喊一聲,“給他們,咱們走。”
“你稍等!”張怡說,“王律師,寫個收條吧。別給我說用不著!你放心,不管這是不是周海濤的真實意思,我們都不會再找他了。你要不寫的話,你就讓周海濤掛失吧。你也別嚇唬人,鬧大了我們也不怕。”
周飛急了,“我寫。”說著找到紙和筆寫了收條簽了字。
張怡拿著收條,拉著鄭豐圓走了。天開始落了小雨,颳起了小風。兩個女孩,相偎著,沿著金河大道邊上的盲道慢慢走著。
劉彩珠聽完幾個人的敘說,拿著借記卡,看著小電視裡喝著水咳嗽的丈夫,責怪道,“密碼沒弄來,要這張破卡有個屁用!”
王律師說,“怪我,疏忽大意了。”
劉燕說,“你沒看那個短髮女孩有多精。哼,你們這麼一鬧騰,我爸知道了,心也涼透了。”
劉彩珠大聲訓斥,“這都是為了你們。白紙黑字的字據,你們也敢留!都是些飯桶!”
王律師忙勸慰,“劉總你別生氣,我看那個女孩……這卡的密碼是六位數,讓小飛拿著這卡,試個兩三天,也就試好了……”
劉彩珠不客氣地打斷道,“別再出餿主意了,這回我答應你的酬金,我一分不少你的。你們倆回去好好睡一覺,明早過來把你爸送到醫院看看。”
王志東如釋重負,趕忙接話,“一日夫妻百日恩。劉總這時候還能有這種氣度,真讓人佩服!”
劉彩珠乾笑幾聲,“別往我臉上貼金。送人二十萬,還要下跪求人家收下,這種男人再不配我關心了。從明天起,我,還有你們倆,”她指著周飛和劉燕,“還有小吳,要寸步不離周海濤。我提醒你們,周海濤現在至少有一百萬了。為這一百萬,我們需要好好侍候他。”
鄭豐圓和張怡剛剛回到宿舍,鄭躍華的電話就打進來了。鄭躍華在電話中說,楊全智副縣長很給面子,昨晚剛從北京回到平陽,今晚就答應吃他和鄭豐圓的飯了,要鄭豐圓晚上六點半之前務必趕到快活林野味餐廳金蛇狂舞包廂。鄭躍華順便說了兩句,“我已經跟黃主任通了電話,他和他老婆孩子明晚坐成都至北京的火車回平陽。我已讓你哥你姐明天送你媽去縣醫院住院消炎,這樣,黃主任一到黑嶺,就可以做手術了。”鄭豐圓別無選擇,馬上說,“我一定準時趕到。”
張怡什麼話也沒說,默默地看著鄭豐圓換衣服,洗臉,梳頭。
看見鄭豐圓穿了一件低胸襯衣,又畫了眼影,又塗了大紅色口紅,張怡忍不住說,“圓圓,你在幹什麼?你是去見娘子軍連連長,你這麼穿,這麼化妝,不是火上澆油嗎?”
鄭豐圓放下鏡子,朝張怡悽苦地一笑,說,“素麵朝天,今晚我必死無疑。你知道楊全智最喜歡什麼?清純。我聽說這位縣太爺最為自豪的是,他碰過的女人都是良家婦女。這話可能有吹牛的成份,可我還是想賭一把。”
張怡心裡一沉,也不說話,過去拿起口紅,乾脆把鄭豐圓塗了個血盆大口。鄭豐圓拿著鏡子看看,自嘲道,“可以演應召女郎了。把你的白紗巾和墨鏡借給我用用吧。我不想在學校走成一道風景。”
鄭豐圓出門時,張怡突然間衝動地把鄭豐圓緊緊抱住了。她伸出舌頭舔舔流到嘴角苦鹹的淚水,喃喃道,“把我當成親人吧,把我當成鐵哥們兒吧……手機開著,危險時候想著我,我會不惜一切代價去救你的。”
鄭豐圓什麼也沒說,猛地推開張怡,像一頭小鹿一樣,穿過學生靜園公寓一號樓昏暗的走廊,在張怡被淚水模糊的視線里消失了。整個晚上,張怡都心神不寧。捱到八點半,她獨自一人冒著小雨在操場上一圈一圈地轉著。九點半,張怡回到宿舍樓,打開房門,看見鄭豐圓正坐在那裡卸妝,驚得叫了一聲:“天呢!你已經回來了……為什麼不打電話?”
鄭豐圓一邊卸妝,一邊說,“打了三個,離開快活林打一個,在出租上打一個,沒人接,到家打第三個,才知你沒帶手機。你爸來了?你媽來了?”
張怡說,“誰也沒來。我一拿起書,就想起你還處在險境,一行也看不進去,就去操場轉去了。你的情報很準,看來你賭對了。”
鄭豐圓說,“全他媽的是假情報!一看就知道他是老少不論,清濁不管,通吃。一個晚上,那雙眼裡的火苗,快把我這胸口烤成乳豬了。”
張怡說,“講講,你是怎麼逃離虎口的。”
鄭豐圓用卸妝紙一遍遍地擦拭著嘴唇,對著鏡子說,“剛見面,他就有點咳,吃眼鏡蛇的時候,他說他這幾天胃口不好,吃到那個叫什麼果子狸,他說他渾身無力,像是發燒了。所以,我就安全回來了。他說他明天去住院,說走就走了,害得我二哥連送紅包的機會都沒找到。初一是躲過了,十五能不能過去,就看我二哥能不能在他住院期間把紅包送上了。人家留了話,說我聲音好,肯定會唱歌,一定要請我唱唱,請我跳跳。怪事,一連遇上兩個又咳嗽又發燒的。”
張怡忽然間想起那天回家的事,說,“圓圓,這個楊全智可能給你帶不來威脅了。我看你二哥這個紅包也別送了……”
“為什麼?”鄭豐圓問。
張怡實在不想毀掉自己和鄭豐圓之間剛剛產生的友誼,不敢說自己已經在父親那裡告了楊全智一狀,便笑笑說,“惡有惡報唄。”
鄭豐圓說,“你呀,還是天真。怪了,這兩個人怎麼會得一模一樣的病呢?”
張怡說,“你別瞎操心了,快把外套穿上,感冒了,你也會咳嗽,也會發燒。”從口袋裡把周飛寫的收條遞給鄭豐圓,“這個你拿著,一旦周海濤再糾纏,可以當封條封他的嘴。媽的,越想越覺得窩囊。你為什麼不打個電話罵他一頓呢?太便宜他了。”
鄭豐圓說,“反正錢也取不出來了,罵他還要費力氣。在感情上,我是一個決絕的人。我這麼做,是不想給他提供任何再次傷害我的機會。”
十一點鐘,兩個同室的女同學回來了。四個人說了一會兒閒話,都進入了夢鄉。
SARS就在這一天,悄然進入了平陽。
第六章
15
久盼而至的春雨帶來了降溫。突然的降溫必然要帶來感冒發熱病人的劇增。降溫之後,各大醫院必然出現人滿為患的景觀,也成了一個規律。不知從何時起,稍有身份的人和家庭經濟條件較好的人,感冒發燒了,不再吃據說有些副作用的阿斯匹林之類的退燒藥,也不去打柴胡之類的退燒針,而是上醫院去輸液。已經在經營方面徹底企業化的醫院,完全把這樣一種由集體無意識而形成的風尚,當成了一個可以培育的巨大市場,進行引導,精心培育。那些與有公費醫療的單位建立了買方和賣方關係的大醫院,做了這個蛋糕,又分走了這塊巨大蛋糕的絕大部分。為了在競爭中,能分到更大塊的蛋糕,一個頭疼腦熱的常見小病,在大醫院吊上三、五天鹽水,帶走一大包藥,花上幾百塊錢,已經成了司空見慣的事情。於是,城市便出現了收購成品藥的新興職業。於是,便有了像丁國昌的泰昌藥店這樣一多半的貨源來自大醫院的便民藥店,並且如雨後春筍般在各個城市生長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