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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全盛這才改了口:"是的,陳老,這話我去北京就說了,我是要反省,是要檢討!"
陳百川緩和了一下口氣:"當然,我也要總結,也要反省.今天下午見到秉義同志,談到你和重天同志七年前鬧不團結的問題,我就先檢討了嘛!我對秉義同志說,也許我啊,當時的省委啊,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不該將重天同志調離,更不該給你什麼絕對權力!權力都是相對的,哪有絕對的呢?絕對了肯定要出問題嘛!我們共產黨人講唯物論,講辯證法,講的都是相對論嘛,哪來的絕對論啊?
啊?何況我們的權力來自人民,絕對權力就更說不通了."齊全盛很識趣:"陳老,鏡州出現的問題,完全是我的問題,與您老書記沒關係."
陳百川在湖邊站下了,看著湖光水色說:"怎麼沒關係啊?你齊全盛是我主持省委工作時用的幹部,你幹得好,不辜負人民和黨的期望,對我們的改革事業有大貢獻,就說明我和省委用對了人,盡了心,盡了職;你幹得不好,出了問題,我就是失察,就難逃其咎,就是百年之後去見小平同志,也要向小平同志做深刻檢查!"停頓了一下,又說,"全盛同志,你呢?這些年有沒有個失察問題啊?
白可樹、林一達這些腐敗分子是怎麼上來的?我看你是昏了頭!"齊全盛冷汗直冒,馬上檢討:"是的,是的,陳老,我可能真是昏了頭!這段時間我也在反思,這都是怎麼回事呢?怎麼就被人家套進去了?是用錯了人啊,光看到白可樹能幹,林一達聽話,不同意見就聽不進去了,成了一言堂堂主,鬧出了一場大亂子,辜負了您的期望!"
陳百川擺擺手:"不是我,全盛同志,你是辜負了人民和黨的期望,也讓我難堪啊!"
齊全盛不敢再說下去了.鏡州腐敗案一出,他確實讓老領導陳百川難堪了,上次帶著李其昌偷偷跑到北京訴苦求援,就挨了老爺子一頓痛罵.可痛罵歸痛罵,這次到上海開會,老爺子還是來看望他了,既向鄭秉義和現任省委表明一個態度,也實實在在為他做工作,
他知道.陳百川還是過去那個陳百川,為了一手培養的愛將,甚至不惜委曲求全向鄭秉義檢討.
因此,齊全盛便覺得自己揣摩出了門道:看來,陳百川這次來省城不簡單,鄭秉義和關省長這麼熱情接待也不簡單,他們雙方也許在謀求某種政治上的平衡點,要達成某種妥協了.
果然,嚴厲批評過後,陳百川的口氣變了,仰臉望著星空,緩緩說道:"今天,我對秉義同志和關省長都說了:改革開放二十二年了,不論是鏡州還是全省全國,大致情況都差不多,成就很大,問題不少,突出的問題就是幹部隊伍的腐敗.所以,總書記在這時候向全黨提出‘三個代表’,真是太及時,也太重要了.
所以,我們的頭腦一定要清醒,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必須堅定不移地代表最廣大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所以,腐敗必須反,不反不得了,是要喪失民心的啊,是要亡黨亡國的啊!"停頓了一下,又說,"但是呢,也不能絕對,不能滿眼都是腐敗,看不到成就!就拿我們鏡州來說吧,腐敗問題很嚴重,成就也不小,一片片高樓總是起來了嘛,經濟總是上去了嘛,人民生活水平總是提高了嘛!幹部隊伍呢,從總體上看也還是好的,包括你齊全盛,還是能押上身家性命搞改革的,歷史貢獻不小,老百姓基本上也還是滿意的!這是一個基本判斷,對這個基本判斷,秉義同志和省委也是認同的!"
齊全盛的揣摩得到了初步驗證,心裡一熱,連連應道:"是的,是的,陳老,鏡州的輝煌成就明擺在那裡,只要不是別有用心,只要講點辯證法,就不可能做出其他的判斷嘛!"
陳百川離開湖岸,繼續向前走,邊走邊說:"就算有些人別有用心也不必怕,公道自在人心嘛,老百姓心中有桿秤嘛!我們這些同志二十二年來搞得怎麼樣,老百姓會給我們公道的評價,歷史會給我們公道的評價!"突然掉轉了話題,"全盛啊,九年前到鏡州視察時,我講過一次話,不知你還記得不記得?哦,提示一下,就是卜正軍同志去世後不久的那次講話."齊全盛帶著深情的回憶說道:"陳老,這我哪敢忘啊?你在鏡州全市黨政幹部大會上說了:允許犯錯誤,不允許不改革!你說,卜正軍儘管犯了嚴重錯誤,可仍是個好同志!你還說,改革就是探索,探索就不可能沒有失誤,有了失誤必須糾正,必須處理,也就是說,做出失誤決策的領導者,必須做出個人犧牲,還必須正確對待.過去戰爭年代,我們掩埋了同志的屍體,踏著同志的血跡前進,今天的改革開放,也還要有這種大無畏的精神!"陳百川看著齊全盛,語重心長:"全盛啊,九年前是卜正軍,今天輪到你了,我的態度沒變,仍然是九年前的觀點:允許犯錯誤,不允許不改革!鏡州出了這麼大的腐敗案子,你齊全盛作為市委書記,錯誤不小,責任不小,該認帳要認帳,該檢查要檢查,不要再和秉義同志頂牛了!你不要有情緒,不要以為自己經濟上沒問題,就理直氣壯,就意氣用事,
這不是負責任的態度,也不是一個市委書記應有的態度!不論處境多難,鏡州的工作不能放鬆,該負的責任還要負,只要省委一天不調動你的工作,你就要堅持一天,就得擦乾心頭的血跡繼續前進!"
齊全盛熱血一下子涌到頭頂:"老書記,我……我向您保證!"陳百川也動了感情,拉著齊全盛的手,訥訥道:"就是倒下了,也要像卜正軍啊!
改革開放可是我們這代共產黨人最成功的作品啊,凝聚了……凝聚了我們民族的心血和夢想啊!"
齊全盛眼圈紅了:"陳老,我……我明白了,先向省委做檢查,爭取早點回鏡州工作."
陳百川欣慰地笑了,輕輕拍打著齊全盛的手背說:"你這個同志心裡有數得很嘛,
我看也是很講政治的嘛,這就對了!我也很嚴肅地和秉義同志說了,如果有確鑿證據證明你和鏡州腐敗案有直接關係,就別客氣,對你實行雙規;如果沒有,就讓你儘快回鏡州工作,
不要吊在這裡了.吊在這裡算什麼呢?啊?你既沒法好好休息,又產生牴觸情緒,還影響鏡州的工作."
齊全盛憤悶地說道:"再說,中組部、中紀委也沒有這種強制休息的規定!"陳百川不悅地看了齊全盛一眼:"看看,牴觸情緒又上來了吧?就不能往好處想啊?我看這是省委和秉義同志對你的一種特殊保護措施,太客氣了!如果是我,先把你規了再說!"
齊全盛怔了一下,不敢做聲了,——這老爺子當權時沒準真會這麼做.
陳百川又按自己的思路說了下去:"……WTO 就在眼前了,前些日子我在北京開全國人大常委會時得知,今年年底入關已成定局.鏡州走向世界的步伐不能停下來,更不能亂.秉義同志和關省長說,要以你們鏡州四大名牌服裝為龍頭,先在服裝紡織這塊和個大滿貫,我舉雙手贊成,要給它搖旗吶喊哩.汽車工業要有大動作,要整合,小而全不行了,全省五家汽車製造企業最多保留一家,你們那個造藍天小汽車的藍天集團能不能保留下來啊?要爭取.藍天畢竟是我省頭一家汽車製造企業嘛,整車生產線落成時,我去剪過彩,當年很輝煌嘛!"齊全盛遲疑了一下,還是說了:"只怕難了,藍天集團現在被白可樹這幫蛀蟲掏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