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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芬芳完全不像"談心"時的樣子了,在一旁笑著慫恿說:"哎,照相,快照相!"
市政府的一位秘書拿起照相機跑了過來,正要給他們合影,肖兵卻躲開了:
"算了,別照了,我是從來不和陌生人照相的,免得再出現什麼招搖撞騙的事,挨我家老爺子的罵!"
金啟明和秘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都有些窘.
趙芬芳笑眯眯走了過來,指著金啟明說:"肖兵,你知道他是什麼人麼?我們鏡州最大的私企老闆,市人大代表,十年前還是我的部下哩!他要拿著和你的合影招搖撞騙我負責!"
肖兵這才聽話了,左一張,右一張,讓秘書照,還孩子似的扒著趙芬芳的脖子照了一張.
這頓飯吃得真夠窩囊的,在整個宴會過程中,大家只聽那位肖兵同志說.肖兵同志先是高度讚揚鏡州改革開放的偉大成就,繼而,便天上地下,海內海外漫談起來,——這海可不是一般的海,是中國政治的核心中南海.身為市長的趙芬芳根本插不上話,除了插空子頌揚肖兵的父親——那位國家領導人幾句,也只有聽的份了.他這個民營企業的大老闆就更慘了,除了喝酒還是喝酒.沒辦法,相對北京那片政治的大海,他這個民間政治家不過是海里的一滴水.
宴會結束後,金啟明自作主張送了幾箱五糧液和人頭馬給肖兵.酒都搬上車了,肖兵和他的隨從又把酒搬了下來,堅決不收,說是老區還很窮,有這個錢買酒,不如捐給老區人民.
車一開走,趙芬芳馬上批評說:"金啟明,你真不會辦事,怎麼想起來送酒?
肖兵這種人什麼沒見過?會希罕你的酒?"繼而,又以命令的口氣說,"人家既然開了口,你們金字塔集團就給他們基金會捐點錢吧,多少你看著辦,別丟咱這經濟大市的臉就成!"
金啟明應了,應得很乾脆:"好,好,趙市長,我按你的指示辦,你讓肖兵來找我吧!"
說這話時,金啟明就想,也許趙芬芳手上的這張政治底牌很快就會變成他手上的一張王牌,他現在不怕捐個百十萬,倒是怕這個肖兵不來,只要肖兵能來,他就可以大顯身手了.
也正因為肖兵的關係,當晚回到家,金啟明在自己精心設計的模擬政治股市上及時做了一番調整:把過去從沒看在眼裡的趙芬芳作為一隻尚待觀察的潛在績優股輸了進去,歸類為京股板塊,開盤當日即上漲300%;給處在攻勢中的績優股劉重天封了第三個漲停板;自己做莊的看家股齊全盛則由績優股轉為風險股,在連續兩天陰跌的基礎上,進入第一個跌停板,跌停的原因是趙芬芳打壓;而把因雙規進入PT行列的白可樹從風險股的位置上撤了下來,作了退市處理.這番調整過後,電腦顯示:該日大盤政治綜合指數為2320點,進入高風險區域.
周梅森《絕對權力》
第三章高度問題黑幕重重第一節問題鏡州市委大樓坐西面東,正對著大海,是座現代氣息很強的建築,從海濱方向看像一艘正駛向大海的巨輪,從南北兩面看,則像一面在海風中飄蕩的旗.大樓前面是面積近五萬平方米的太陽廣場,廣場上聳立著一座題為"太陽——人民"的巨型藝術雕塑.雕塑是一組當代人物群像,群像的無數雙大手托起了一個巨大的不鏽鋼球狀物.宏偉的大理石基座上鑄著一行鎦金大字:"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創造歷史的動力."齊全盛對此的解釋是:我們改革開放的歷史說到底是人民創造的,人民是千秋萬代永遠不落的太陽,我們每個人不管官當得多大,在位時間多長,都不過是時代的匆匆過客,都沒有什麼了不起.既然以人民為主題,城建專家們曾打算把這個廣場命名為"人民廣場",可鏡州舊城區已有一個歷史久遠的人民廣場了,最後還是齊全盛一錘定音,定名為"太陽廣場".相對太陽廣場,市政府大樓前的廣場便命名為月亮廣場了.
月亮廣場比太陽廣場小一些,主題雕塑是條騰空而起的巨龍,基座上是五個鎦金大字"為人民服務",和雕塑主題多少有點不太協調.因此,兩個廣場落成後,老百姓茶餘飯後就生出許多話來,說市委是太陽,政府是月亮.又有好事者看出,月亮廣場上的龍是條睡龍,兩隻眼一直沒睜開,話題便進一步引申了,道是政府的龍用不著睜眼,跟著市委走就行了.
齊全盛不太在乎人們私下的這些議論和評論,兩個廣場氣魄恢宏地擺在那裡,不但給鏡州市民們提供了一個休息娛樂的絕佳場所,也向光臨鏡州的中外賓客們昭示著鏡州作為中國一個經濟發達市的新氣象,大氣象,誰不服氣也不行.前年省里搞了次城市廣場藝術綜合評比,太陽廣場名列全省第一,月亮廣場名列全省第三,很讓齊全盛高興了一陣子.
現在卻高興不起來了,驅車經過月亮廣場時,看到那條騰飛的巨龍,齊全盛沒來由地想到了社會上關於睡龍的議論,心裡鬱憤難抑:市長趙芬芳難道真是條睡龍麼?沉睡七年突然睜眼了?這眼一下子睜得還這麼大?真讓他匪夷所思!他從國外回來在路上就給趙芬芳打電話,讓她匯報工作,她倒好,整整一天連面都不照,只打了個電話過來,膽子也太大了!更讓他吃驚的是,此人昨天一大早竟跑到專案組去了,據金啟明私下匯報說,還是主動跑過去的.她主動跑過去幹什麼?顯然不會是找劉重天敘友情吧?趙芬芳這條睡龍看來要一飛沖天嘍!
奧迪駛上市委主樓門廳,齊全盛鬱鬱不樂地下了車,走進電梯上了八樓.八樓是市委機關的核心樓層,齊全盛和三個市委副書記的辦公室都在這一層.靠電梯口是市委辦公廳秘書一處的三個房間,靠安全門是秘書二處的兩個房間,在這幾個房間辦公的全是首長們身邊最親近的工作人員.可就在他們的辦公室里,卻傳出了令齊全盛難堪的議論聲.
"……看看,林一達到底進去了吧?咱齊書記怎麼用了這麼個秘書長!""林老廝進去了,你們這些中廝、小廝們就有希望了,就普遍歡欣鼓舞吧!""喲,趙處,怎麼你們?你就不在廝級行列呀……"齊全盛從門前走過時,不滿地乾咳了一聲,房內的議論聲立即消失了.
到了樓層盡頭自己的大辦公室,在辦公桌前剛坐下,辦公廳孫主任就過來匯報說:"齊書記,趙市長來了,說是前天晚上就和您約好的,要向您匯報一下工作……"
齊全盛"哦"了一聲,不動聲色地問:"她人在哪裡呀?"孫主任說:"見您還沒來,就到王副書記辦公室談別的事去了,我是不是去叫她?"
齊全盛順手拿起一份文件翻著,根本不看孫主任:"叫她馬上過來!"趙芬芳過來後,齊全盛又變卦了,說是要處理點事,請她在孫主任那裡稍等片刻.
這稍等的"片刻"竟是四十分鐘.在這四十分鐘裡,齊全盛並沒處理什麼急事,神情悠閒地喝了一杯茶,把桌上的文件瀏覽了一下,還用紅色保密機往北京陳百川家打了個電話,——陳百川不在家,據他夫人說,去參加全國人大常委會會議去了.齊全盛便和陳百川的夫人聊了起來,全是家長里短,養生保健方面的事,鏡州案他一句沒提,陳百川的夫人也沒問.
正聊著,趙芬芳輕輕敲起了門:"齊書記,要不,我改個時間再匯報吧……"齊全盛捂著話筒,暫時中斷了通話:"不必,我馬上就完,你先進來吧!"趙芬芳走了進來,坐到沙發上繼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