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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要緊的不是任何莽撞的行動,而是冷靜.
冷靜地想一下才發現:問題儘管很嚴重,但還沒鬧到讓他失去自由的地步.
如果中紀委和省委決定對他實行雙規,那麼,他兩個多小時前就走不出浦東國際機場了.既然他能自由地走出浦東國際機場,就說明事情還沒鬧到完全絕望的地步!他仍然是中共鏡州市委書記,也許還有能力組織一場固守反攻,以自己的政治智慧對付這場突如其來的大地震.
真有意思,原以為鏡州作為本省政治地震帶的歷史要在他手上、在這個新世紀裡結束了,沒想到說來還是來了,來得這麼突然、這麼兇猛,人家竟然在他老婆、女兒身上下手了!怪不得老實聽話的女市長趙芬芳突然擺不正位置了.卻原來權力的磁場在動搖,在瓦解,背叛已經開始了,他在國外十三天,鏡州市竟然換了人間.這種經常發生在美洲、非洲小國家總統身上的事,今天在他身上發生了——一次出國竟造成了一場成功的"政變"!
有什麼辦法呢?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樹欲靜而風不止嘛!只有正視,只有應戰,陳老當年說的何等好啊,是戰士就要倒在陣地上,他齊全盛現在還在陣地上哩!
不知什麼時候,車停了,不但是他的專車,好像整個車隊都停了.
齊全盛正要問是怎麼回事,開道警車在大雨中緩緩倒了過來,一個年輕英俊的警官從警車裡伸出頭,仰著濕淋淋的腦袋喊:"齊書記,雨太大,高速公路已經全線封閉,我們必須在這個出口下路,是不是就地在塘口鎮休息一下,等雨小一些再走啊?"
齊全盛想都沒想:"不必了,下路後走輔路,就是下刀子也得走!"警官應了一聲"是",腦袋縮了回去,警車也緩緩開走了.
李其昌咕嚕了一句,顯然話中有話:"齊書記,您……您這是何必呢!"齊全盛也沒明說,身子一仰,淡然道:"該來的總要來,該斗的還要斗啊!"帶著父親般的慈祥,拍了拍李其昌的肩頭,意味深長地說,"其昌啊,你也不要瞎揣摸了,我的事你管不了,好好休息一下吧,回到鏡州還不知要忙成什麼樣呢!"話音剛落,又一道白亮的閃電划過夜空,將前方的道路映照得如同白晝,許久以後,一個悶雷炸響了,儘管在預料之中,齊全盛心中仍然禁不住一陣顫慄……
鏡州市這夜陰霾重重,細雨綿綿,卻沒什麼雷鳴電閃,夜幕降臨之後仍像往常一樣平靜.
在長達三個多小時的詢問過程中,齊全盛的女兒——藍天集團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齊小艷不時地越過市紀委女處長錢文明的腦袋去看窗外,從天光朦朧的下午一直看到霓虹燈閃亮的夜晚.
霓虹燈裝飾著解放路對過那座三十八層的世紀廣場大廈,夜空中五彩繽紛.
如絲如霧的細雨不但無傷鏡州之夜特有的輝煌,倒是給這個不夜的大都市增添了一種濕漉漉的情調.
如果不是省紀委常務副書記劉重天帶著專案組悄然趕到了鏡州,如果市紀委這位錢處長不突然找她談話,她現在應該坐在父親的001 號車裡,陪著父親從上海浦東國際機場直達鏡州,也許此刻正穿行在夜鏡州五彩的細雨之中哩.
父親在電話里說了——是親口對她說的:國航班機十七時降落在上海浦東國際機場,現在是二十時零五分,從上海到鏡州四個多小時的車程,父親此刻應該快進入鏡州舊城區了.
這麼胡思亂想時,齊小艷情不自禁扭頭看了一下掛在側面牆上的電子鐘.
女處長錢文明注意到了這一細節,沙啞著嗓門又說了起來:"……齊小艷,你看什麼鍾啊?我告訴你:你就不要再心存幻想了,齊書記回來也救不了你,你必須對組織端正態度!任何人都沒有超越黨紀國法的特權,不管是你,還是你母親!"
齊小艷傲慢地笑了笑:"錢處長,我從沒認為我和我母親有超越黨紀國法的特權,我只是覺得很奇怪:你們怎麼都成了劉重天的狗了?他叫你們咬誰你們就咬誰!"
錢文明臉面上掛不住了,桌子一拍,站了起來:"齊小艷,你……你也太猖狂了!"
齊小艷用指節輕輕敲了敲面前的茶几:"錢處長,請你注意一下自己的態度,別在我面前耍威風!"緩了口氣,又說,"——對不起,我也得收回剛才說的話,這話污辱了你的人格."目光又一次越過錢文明的頭頂移向了窗外,"但是,錢處長,你這個同志到底有沒有人格?你是老同志了,不是不知道省紀委劉重天和我父親的歷史矛盾,你不能有奶就是娘啊!"
錢文明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齊小艷,這麼說,你仍然認為自己沒有問題?"齊小艷搖搖頭:"是的,我仍然認為你們搞錯了,起碼對我是搞錯了.白市長
的事我不知道,我只能保證我自己,保證我和我領導下的藍天集團不出問題……"
錢文明冷冷一笑:"你那個藍天集團沒有問題?齊小艷,你敢說這種話?"齊小艷略一沉吟:"這話可能不準確,可藍天科技股份公司出的問題不是我的問題,知道總經理田健受賄,還是我讓報的案,這事趙市長知道的,我最多負領導責任吧."她不無苦惱地嘆了口氣,又解釋了一下,"錢處長,你們也清楚,藍天集團是個生產汽車的大型國企,下屬公司除在上交所上市的藍天科技外,還有十二個大小生產經營性公司,幹部成千,員工上萬,誰也不能保證一個不出問題.都不出問題,我們也不必設紀委、反貪局了,是不是?"錢文明臉色好看了些,口氣也緩和多了:"齊小艷,那麼,我們就來談談這個上市公司藍天科技好不好?你是怎麼發現田健受賄的?在這個受賄案中,你這個集團董事長兼總經理到底扮演了什麼角色啊?我希望你能實事求是說清楚."齊小艷又沉默起來,再次扭頭去看電子鐘,眼神中透著一種明顯的企盼.
錢文明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站了起來:"齊小艷,這對你是最後的機會了,你一定要珍惜呀,你不要再看表了好不好?就是齊書記現在到了鏡州,就是站在你面前了,也救不了你!"走到齊小艷面前,躊躕了一下,還是說了,聲音低下去很多,顯然是怕門外的人聽見,"可以告訴你:這次連齊書記也被拖累了,省委常委們專門召開緊急會議研究了鏡州問題!"
齊小艷怔了一下,像挨了一槍,直愣愣地看著錢文明,好半天沒醒過神來.
錢文明又回到自己辦公桌前坐下了,口氣和表情恢復了常態:"說吧,說吧,齊小艷,爭取主動嘛!你很清楚,不掌握一定的證據,我們是不會把你請到紀委來談話的,你看看,我和省紀委的同志輪換著和你談呀,啊,談了三個多小時,都創紀錄了.不是劉重天書記指示要慎重,我們用不著費這麼大的精神嘛,完全可以在今天下午一見面就向你宣布‘兩規’!"
世紀廣場上的霓虹燈黯然失色,不再絢麗,五月的夜空變得一片迷濛.
齊小艷眼中的淚水不知不覺落了下來,聲音也哽咽了:"錢處長,你……你幫我個忙,和……和劉重天說說行不?讓……讓我回去以後想想,好好想想,我……我現在心裡很亂,真的很亂,這……這事來得太突然了……"錢文明搖搖頭:"你知道這不可能,劉重天書記和省紀委都不會答應!"齊小艷直到這時才徹底清醒了:屬於她的自由日子已經結束,不論她現在如何選擇,"雙規"的結局都不可避免.省紀委常務副書記劉重天一直是父親的對立面,此人既不會放過她們母女,也不會放過她父親齊全盛,一場你死我活的政治大廝殺事實上已經在三小時前甚至更早的時候就開始了,除了鋌而走險,她已沒有任何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