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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不?整齊書記的那個省紀委劉書記可不是個好東西!齊書記太正派,當年先向人家打了第一槍,反了那個紀委劉書記的貪,抓了紀委劉書記的秘書和幾個手下幹部,人家現在就向他反咬過來了……"
劉重天滿身的血直往腦門上涌,幾乎想叫起來,卻忍著沒叫:"你這都是聽誰說的啊?"
計程車司機滿不在乎:"嘿,這些事誰不知道?鏡州滿城都在傳呢……"是啊,滿城都在傳,傳的都邪乎了!劉重天怎麼也想不到,在鏡州老百姓的傳言中,自己竟是這麼個糟糕的形象!怪不得本分老實的周善本要他慎重,要他多聽聽基層老百姓的評價.基層老百姓這麼痛恨腐敗,卻對自己所在城市的一個市委書記如此信任!這說明了什麼?說明了民心啊!
毫無疑問,民心擁護改革開放.鏡州老百姓充分肯定改革開放的輝煌成就和改革開放帶給他們的種種實惠.同時,也說明齊全盛在鏡州九年的經營是非常成功的,從某種意義上講,這個叫齊全盛的市委書記已經把自己的歷史形象定位在鏡州老百姓心靈的天平上了.
所以,劉重天想,即使這次真查出了齊全盛的經濟問題,鏡州老百姓也能原諒理解他.
問題的嚴重性也正在這裡.我們老百姓的善良與務實,在某種條件下也會變成製造腐敗的特殊土壤和溫床,我們各級領導幹部如果把一個地區、一個部門改革開放的成就看做是自己的豐功偉績,放鬆自己作為一個執政黨領導幹部應有的自律精神,濫用人民的寬容和信任,就有可能最終走上背叛人民、背叛黨的腐敗之路,鏡州目前的情況正警示著這一點.
這時,計程車正駛過五彩繽紛的太陽廣場,車速明顯放慢了許多.
夜色掩映下的太陽廣場美不勝收,地坪燈全打開了,主題雕塑通體發亮,無數雙手托起的不鏽鋼球狀物像輪巨大的人造月亮,照得草坪上如同白晝.音樂噴泉在多彩燈光的變幻中發出一陣陣優美動人的旋律,好像是貝多芬的什麼作品,聽起來很熟悉,劉重天卻一時記不起了.
計程車司機介紹說:"同志,你看,這就是我們鏡州有名的太陽廣場,是我們齊書記主持建的!"略一停頓,又誠懇地說明了一下,"我看你晚上出來,不像有什麼急事,就帶著你繞了點路,請你順便看看我們城市的夜景,回頭少收你點錢就是了,不會宰你的.齊書記早就說了,我們每個計程車司機都有義務向來鏡州旅遊出差的中外貴賓介紹、宣傳我們的城市!
雖說齊書記現在被人家陷害了,被抓起來了,齊書記的指示我們照樣執行……"
劉重天當時沒說什麼,到了港機廠宿舍,在周善本家門口下了車,才似乎無意地說了句:"小伙子,我負責任地告訴你:你們齊書記既沒被誰陷害,也沒離開自己的崗位,他仍然是你們的市委書記,有些沒根據的話就不要傳了."說罷,推開了周善本家的院門……
周梅森《絕對權力》
第三節囚犯周末之夜,被定為寬管對象的在押服刑犯祁宇宙照例舒服地趴在省第三監獄二大隊辦公室的值班床上,接受大隊長吳歡給他提供的按摩服務.按摩者是因猥褻誘姦婦女被判了十五年刑的省城中醫院院長,有名的理療專家.院長同志被捕前已經基本上不給一般百姓服務了,除了一些持紅卡的廳局級以上特約幹部,連專家門診都見不到他的影子.判刑入獄之後,身份才一下子降下來了,不但常給獄中幹部服務,還得在每個周末為祁宇宙這個特殊犯人服務.
院長同志成了犯人,不叫同志了,叫"同改",業務上卻更加精益求精了,不斷進行理療實踐之餘,還在獄中著書立說,闡解中國傳統醫學的玄妙高深,被獄方作為積極改造的好典型宣傳過,省司法局的《新生報》上登過一大版,是祁宇宙從獄中打電話給編輯部一個朋友安排的.宣傳文章見報,監獄領導很高興,院長"同改"就被減了一年刑.因此,院長"同改"對祁宇宙不敢怠慢,服務得比誰都周到.
省第三監獄的寬管犯人幾乎沒人不知道祁宇宙.祁宇宙做過前鏡州市長、現任省紀委常務副書記劉重天的秘書,神通廣大,前些年鬧翻案,說是受了齊全盛的打擊報復,後來又想方設法搞保外就醫,幾乎要搞成了,偏被齊全盛手下的人知道了,齊全盛一個電話打到省司法局,自由的大門在最後一刻關閉了.那時候,老領導劉重天還在冶金廳當廳長,從鏡州到省里,四處都是齊全盛班子的人馬,他也就死了一顆嚮往自由的心,開始認罪服法,老實改造,爭取立功表現.祁宇宙立功的辦法是利用過去的社會關係,替監獄和監獄的領導辦事,關到哪個監獄都是特權人物,進來七年換了四個監獄,省三監是他的最後一站.上次按摩時,祁宇宙和院長"同改"說了:因為不斷立功,三次減了五年刑期,還余最後三年刑期,原則上是不準備再換地方了.
院長同改汗流浹背為祁宇宙按摩時,大隊長吳歡就在一邊站著,一手攥著手機,一手拿著幾張長短規格不一的紙條,在等待祁宇宙於按摩結束之後繼續立功,神情頗有些不耐煩.
祁宇宙裝看不見,在一派舒適之中哼哼嘰嘰對院長"同改"說:"……院長,過幾年出獄,你開個私營醫院吧!我找朋友幫你投資,外面醫療改革開始了,像你這種專家,那可是有大錢賺啊!"
院長"同改"偷看了大隊長吳歡一眼,見吳歡臉上沒有幾多樂觀,也就不敢答話,蚊子嗡嗡似的"嗯"了兩聲,抹了抹頭上的汗,開始給祁宇宙敲背,敲得輕重有序,宛如藝術表演.
祁宇宙卻繼續說:"……我出去後肯定要搞公司的,你也可以拉支隊伍掛靠到我下面,培養一批像你這樣的專家,在全省搞連鎖理療點,在各縣市、各社區……"
大隊長吳歡終於忍不住了,上前打斷了祁宇宙的話:"哎,哎,我說祁宇宙,你那發財的好夢是不是先別做了?啊?你可還有三年多刑期,一千多天呢!"祁宇宙滿不在乎,口氣大得驚人:"吳大隊長,咱這麼說吧:這三年得看我想不想住,我要不想住,諒你們也留不住我!你們也知道劉重天當了省紀委常務書記,馬上要接李士岩的班當省紀委書記,進省委常委班子,我的老領導發個話下來,你們他媽的敢不放人?你以為還是當年啊?齊全盛和他的勢力要垮台了,別以為我不知道!我這叫好人有好報!"
他越說越放肆,"當年我給劉重天市長當秘書時,替他擔了多少事啊?說出來嚇死你們!你以為那五萬股藍天股票全是送給我的呀?其中四萬股是送給人家重天市長的,我替重天市長擔著罷了……"
吳歡立時白了臉,一把揪起祁宇宙,手都抖了起來:"祁宇宙,你……你他媽的胡說什麼?啊!"手向院長一指,"你快給我回號子去吧,今天就到這裡了,聽到什麼不准亂說!"
院長同改也嚇壞了,巴不得趕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連忙答應著退出了辦公室.
祁宇宙不幹了,衝著院長的背影叫:"哎,院長,你怎麼走了?這還不夠一個鐘頭嘛!"
吳歡把門一關,苦起了臉:"祁宇宙,你小爹行行好,別給我這麼胡說八道好不好?你剛才的話傳出去是什麼後果?你知道不知道?得罪了劉重天書記,咱……咱們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