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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面那台主螢屏顯示:已經自首的楊宏志落魄不堪,頭髮鬍子好長時間沒修理了,長得一片狼藉,像個野人,腳下是雙髒兮兮的破拖鞋,穿了條長到膝頭的沙灘褲,赤裸的上身臨時披上了一件檢察人員的制服.這副形象足以證明楊宏志沒講假話,他的確是被一夥來路不明的傢伙綁架扣押了二十七天,可能還有生命危險.這也印證了劉重天和陳立仁以往的判斷:除了白可樹、林一達、高雅菊這些落網的前台人物之外,暗中還有一股惡勢力深深卷到了鏡州腐敗案中.從楊宏志的供述中可以看出,這股惡勢力能量很大,消息靈通,作案手段也很高明,讓你時時刻刻感覺到它的存在,卻又很難抓住它,從誣陷田健開始,這股惡勢力就在起作用了.
楊宏志態度極好,不停地說:"……我真不是想害田健,田健和我無冤無仇,我為什麼要害他呢?我就是想要回我那八百萬,或者換塊地也行,總比沒有強.
我知道藍天科技負債纍纍,說完蛋不知哪一天就完蛋,就四處找人,想把這筆債務了結掉.最早沒讓任何人提醒,
我就主動給田健送去了五萬,田健沒收,要我不要害他.我把這事和藍天公司的范總一說,
范總說,小楊,你也太小氣了嘛,想討回八百萬才掏五萬,人家當然不收了,起碼也得三五十萬嘛!我說,范總啊,我哪有三五十萬?現在都破產了.范總說,借嘛,小的不去,大的不來……"
老程敲敲桌子,打斷了楊宏志的話頭:"楊宏志,你停一下,——我問你:
這個范總是藍天科技的財務總監范友文,還是集團公司主管基建的副總經理范從天?請你說清楚些."
楊宏志道:"是范友文,我們背地裡叫他小飯桶,集團的那個范從天我們叫他大飯桶."
老程明白了:"好,繼續說吧,說細一些,儘量不要有什麼遺漏."楊宏志說了下去:"范友文的話我不敢信,這狗東西不是玩意兒,黑著呢!
每支付一筆工程款,總要勒我十萬八萬的,前後拿了我四十五萬,該卡我照卡我!
我當時就想:別我的八百萬欠款要不回來,再白扔進去幾十萬!我就告訴范友文:算了,算了,這險我不去冒了."說到這裡,停下了,抓起面前的一瓶礦泉水,"咕咚,咕咚"喝了起來.
劉重天注意到了范友文,對陳立仁說:"這個范友文受賄四十五萬,我看可以傳來了!"
陳立仁點點頭,抓起面前的電話:"老鄺嗎?去藍天科技公司,傳訊財務總監范友文!"
螢屏上,楊宏志放下礦泉水瓶子,繼續交代:"……可我沒想到,范友文卻主動找我了,用密碼箱送了三十萬現金來,要我去送禮,說明白了:如果這筆錢田健收了,我如願拿到了新圩海邊那塊地,或者拿到了八百萬欠款,就加倍還他六十萬;若是啥都拿不回來,這三十萬就不要我還了,算他押錯寶了!我當下一想,這買賣挺合算,也就答應了.這種押寶討債的事我在深圳碰到過一次:深圳北嶺集團欠了我朋友王玉民四百萬工程款,要了三年沒要回來,王玉民就發話了,討債費用他不管,誰給他把這四百萬要回來,他給誰一百萬……"劉重天正聽到關鍵處,見楊宏志把話題轉到了別處,有些著急,拿起話筒正要提醒主審的老程,老程卻已截住了楊宏志的話頭:"楊宏志,深圳的事以後再說,你繼續說范友文!"
楊宏志只得說范友文:"……范友文讓送就送唄,反正這三十萬不是我的,扔到水裡也與我無關.第二天,我提著這三十萬,又找了田健.田健這人是個清官,少見,仍是不收,要我別把他看低了,還告訴我:可能以地抵款的方案在董事會上通不過,這事也就算了……"
"怎麼就算了?這三十萬後來又怎麼跑到田健宿舍的床下去的?"老程追問道.
"這個……這個,怎麼說呢?"
"實事求是說嘛,既是自首,就要有個自首的樣子嘛!"楊宏志又說了下去:"……田健沒收這三十萬,我就打起了這三十萬的主意,心想,狗日的范友文過去這幾年收了我四十五萬,又沒給辦什麼事,也該我黑他一回了.范友文可能看出了我的心思,找我喝酒,在香港食府請我吃龍蝦,敲我說:一個人要想在江湖上混出個名堂,就得講江湖上的規矩,不能因小失大,最後落得個死無葬身之地.還陰陰地告訴我:他能讓我成在鏡州,也能讓我敗在鏡州.這話真嚇出了我一身冷汗,我就把三十萬還給了范友文.范友文卻也怪哩,偏不收,說他這人一諾千金,還就是要做成這筆大買賣.他給了我一把鑰匙,要我打開田健宿舍的門,把這三十萬悄悄放到田健床底下去.我這才覺得事情太蹊蹺:世界上哪有用這種做賊的辦法送禮的?范友文不是瘋了就是要搞什麼大名堂……"
劉重天聽到這裡,愕然一驚,對陳立仁道:"老陳,這個范友文看來就是我們要找的人!抓住此人,鏡州案背後的那股惡勢力就會暴露出來,你再打個電話給老鄺,提醒他們:行動一定要迅速,務必要立即抓到此人,千萬不能出現什麼意外!"
陳立仁正要打電話,老鄺的電話卻先一步打了進來:"陳局長,壞了,范友文今天不在藍天公司,到省城出差去了,目前在省城什麼位置也不知道……"陳立仁想了想:"通知省檢察院和省城公安部門配合緝查,發現後立即拘捕!"螢屏上,老程在問:"……楊宏志,你既然知道這裡有大名堂,為什麼還要誣陷田健?"
楊宏志哭喪著臉:"我哪想誣陷田健呀?還不是因為那八百萬麼?再說,第二天就要開董事會,我就把事情往好處想了:田健看到床底下那三十萬,會在董事會上替我據理力爭……"
老程反問道:"田健怎麼會知道自己床底下被你偷偷放進去三十萬?"楊宏志幾乎要哭了:"我……我這不是鬼迷心竅麼?以為他到床底下拿鞋就會看到."
老程仍是不信:"楊宏志,你就一點沒參與范友文的陰謀?"楊宏志真哭了:"我要參與了這個陰謀,你們……你們斃了我!"老程不再問了:"好吧,你就將怎麼把這三十萬放到田健宿舍的過程說說吧!"楊宏志說過程時,劉重天得出了一個結論:聘任總經理田健註定了在劫難逃.
身為總經理,他必須對一個上市公司的經濟效益負責,必須把公司的家底摸清楚,這就勢必要把白可樹、林一達這些大大小小的貪官暴露出來.貪官們就急了,就想借范友文和楊宏志之手,以三十萬套住田健.如果田健同流合污,鏡州腐敗案也就不存在了,你黑我黑大家黑,你貪我貪大家貪嘛.可這個田健偏是個正派人,炸藥包便無意中被他點燃了.
這時,老鄺又來了個電話,說是范友文的下落找到了,現在正從省城趕回鏡州.
劉重天當即指示:"請有關部門在高速公路各出口處攔截范友文!"審訊室的審訊仍在緊張進行,時間已是晚上七點二十分了.
螢屏上,老程在發問:"……楊宏志,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事後又要去舉報?
這不是故意誣陷田健嗎?你就不怕以誣陷罪坐牢嗎?你當真以為這個世界上沒有真相了?"
楊宏志訥訥道:"我……我也怕,也……也不願舉報,可范友文非讓我去,一天裡催了我好幾次!還說了,只要我去舉報,那三十萬退回來他就不要了,算我白賺了.我……我真是財迷心竅啊,想著……想能白賺這三十萬,也……也就昧了一回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