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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士岩走後,劉重天不由得警醒起來,這提醒不無道理:按常理,應該是田健自己的受賄案被楊宏志揭發,和白可樹等人拼個魚死網破;不按常理,白可樹完全可能先下手為強,在發現了田健對他的秘密調查行動後,栽贓陷害先把田健抓起來.如果真是這樣,齊全盛就是不知情的,趙芬芳已經證實了這一點.可另一個事實又活生生地擺在那裡:白可樹是齊全盛一手提起來的親信紅人,他女兒齊小艷既是白可樹的情人,又深深地卷到了案子裡去了,齊全盛怎麼可能就一點也不知情呢?會不會齊家父女暗中達成了某種默契?甚至齊全盛就是這一系列事件的總策劃?怎麼林一達、白可樹不約而同提起了七年多前的股票受賄案?這全是巧合嗎?他和他的專案組現在究竟是在和白可樹、林一達、齊小艷這幫前台人物作戰,還是在和自己的老搭檔、老對手齊全盛這個後台人物作戰?齊全盛怎麼就敢當著鄭秉義面向他要人?此人究竟是為了藍天集團的資產重組工作,還是以攻為守,故意給他出難題?這一切實在是費人猜思.
關於高度問題唇槍舌劍的一幕及時浮現在眼前.
齊全盛還是過去的那個齊全盛,這種虎死不倒架的氣魄讓他不能不服氣.局面這麼被動,老對手仍是這麼頑強,這麼具有攻擊性,那天幾乎是明白告訴他:
你劉重天休想打倒我齊全盛顯示你自己的高度.還有上電視的事,——在被查處的特殊時期,哪個官員不拼命往電視新聞上擠啊?就是開計劃生育會也得去講兩句.這種政治作秀他見得多了,前年平湖有個副市長,被雙規前幾天出鏡率竟然創了記錄.齊全盛就是硬,就是不按常理出牌,還偏不做這種政治秀.如此看來,齊全盛不是心底無私,光明磊落,就是大奸大猾,老謀深算.
思緒紛亂,一時卻也理不出明晰的線索,劉重天便往省城家裡打了個電話.
電話只響了一聲,對方就接了,是夫人鄒月茹.癱瘓之後,床頭的電話成了鄒月茹對外交流的主要工具,也是排遣寂寞的一個玩具,哪怕是一個打錯的電話,鄒月茹都會和人家扯上半天.聽出是丈夫劉重天,鄒月茹既意外,又興奮,先自顧自地說了一大通.
劉重天耐著性子聽著,想打斷鄒月茹的話頭,又於心不忍,禁不住一陣心酸.
鄒月茹說:"……重天,端陽上次說的事你還得給她辦啊,她們老家的那個鄉黨委太不像話了,根本不把中央和省委的減負精神當回事,還在亂收什麼特產稅!端陽家裡除了種莊稼,哪有什麼特產啊,硬要收,連鍋灶都讓他們扒了!重天,你說他們到底是土匪,還是共產黨?!端陽他爹又來了封信,真要到鏡州找你去了!"
劉重天不得不認真對待了:"月茹,你告訴端陽,千萬別讓她父親來找,影響不好!我抽時間讓省紀委的同志找他們縣委了解一下,如果情況屬實,一定請縣委嚴肅處理!"
鄒月茹說:"對,重天,端陽說了,最好是把那個黨委書記的烏紗帽擼了!"劉重天提醒道:"月茹,端陽可以說說這種氣話,你可不能也跟著這麼說!"繼而又問,"端陽在不在家?啊?怎麼沒聽到她的聲音?你讓她自己來接電話."鄒月茹說:"哦,她不在家,剛走,伺候我吃過晚飯後,就到電腦班學電腦去了,還說了,學會以後就為你打字!哎,我說重天,你是不是能抽空回來一下?
我看端陽是想你了,昨天一直和我叨嘮你的事……"劉重天有些不悅了:"月茹,你瞎說些什麼呀!"
鄒月茹酸酸的:"重天,你也不能老這麼下去啊,畢竟七年了……"劉重天心裡一沉:"月茹,這事別說了,鏡州這攤子事已經夠我煩的了!"鄒月茹便又就著劉重天的話頭說起了鏡州的事,要劉重天找他們的老同學周善本多談談.
通話結束後,劉重天難得聽了鄒月茹一次建議,準備找一找周善本.
上個星期,齊全盛提議周善本接任常務副市長,進市委常委班子,秉義同志和省委已原則同意了,他又臨時協助齊全盛主持工作,不論於公於私,都有必要和這個老同學深入交交心了.周善本來看他那天,因為是一大早,時間倉促,氣氛也不對,不能算一次成功的談心.走出房間,下了樓,天已黑透了,劉重天看了看表,正是晚上八點.
司機把車開上門廳停下,秘書及時地拉開車門.
劉重天本能地往車前走,都彎下腰往車裡鑽了,突然想起了那日早上周善本說過的話,決定趁此機會搞一次微服私訪.已探入車內的上身又從車裡縮了回來,手一揮,讓司機把車開走,說是要到海灘上散散步,不用車了.秘書不放心,跟著劉重天往大門外走,劉重天又把秘書擋了回去,讓秘書給他準備一份全省黨員幹部廉政自律教育材料.
沿海濱大道走了好遠,看不見省公安廳療養中心大門了,劉重天才攔了一輛計程車.
計程車司機回過頭問:"哎,同志,去哪裡?"
劉重天說:"去新圩港機廠三宿舍,哎,你小伙子知道路麼?"計程車司機一踏油門,車子起步了:"知道,那裡住著個副市長哩!""副市長住工人宿舍?不太可能吧?"
"看你這驚奇的樣子就知道你是外地人,是來旅遊的吧?""出差,順便到港機廠宿舍看個朋友.哎,你們鏡州副市長住工人宿舍?真的?"
"那還假得了?老百姓都知道,我還拉過他呢,就是周善本副市長!我在電視裡認識他,他不認識我.是半年前的事:他送自己病危的老父親看病,不用公家的車,坐了我的車,你說我能要他的錢麼?我不要他的錢,他硬給,下車時從窗子塞進來的!"
"哦,你們鏡州還真有這麼廉政的好幹部呀?"
計程車司機是個很年輕的小伙子,眉目清秀,像個女孩子,也像女孩子一樣多話:"那是!同志,你可別說現在沒有好幹部了,我看我們鏡州的幹部大多數還就不錯哩!像周市長、齊書記都是好樣的,淨給老百姓干實事,幹大事.哎,聽說了麼?我們齊書記被陷害了!"
劉重天一怔,挺吃驚地問:"陷害?怎麼回事?"
計程車司機說:"被抓起來了,就是最近的事!都十幾天沒露面了."劉重天試探道:"哎,不是聽說他前一段時間出國去了嗎?"計程車司機一副知情者的口吻:"出什麼國?抓了,連老婆孩子一起被人家抓了,家破人亡了!同志,你說這還有公道麼?齊書記別說不會貪污,就算貪污了點又怎麼了?你看齊書記這九年把我們鏡州搞的,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就這麼整人家呀?也不怕昧良心!反正我是看不下去,前天有一小子坐我的車,說我們齊書記壞話,我立馬請他小子給我下車走人!"
劉重天笑道:"對你們齊書記這麼有感情呀?他給了你小伙子什麼好處啊?
啊?"
計程車司機毫不含糊:"他沒給我個人什麼好處,可他給了鏡州八百萬老百姓一個花園般的城市,給了我們計程車司機滿城的新車好路,他把我們計程車司機當人看,說我們是鏡州的主人,個個都是鏡州市政府的接待員,代表鏡州的形象,春節慰問准要去我們計程車公司."
劉重天道:"作為市委書記,這也是他該做的,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嘛."
計程車司機說:"該做的事多了,有幾個像齊書記那樣做了?同志,以後坐車,你隨便問問那些計程車司機,誰不知道齊書記冤?誰是貪官還真說不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