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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宇宙也看不起這三個下流猥瑣的強姦犯,轉到三監後他就聽大隊長吳歡說過,湯老三五年前因為參與搶劫輪姦,被判了無期徒刑,現在減刑為二十年,那兩個同案犯一個十二年,一個十五年.吳歡當大隊長時從不拿正眼瞧他們,他們在號子裡地位也是最低的,祁宇宙擁有特權時,他們連給他敲腿捶背的資格都沒有.現在,這三個強姦犯竟不知在誰的指使下參與了對他的迫害.祁宇宙認為,指使人肯定是監獄幹部,沒準就是他們的中隊長畢成業.
畢成業不知是從哪裡調來的,違規違紀事件發生後,監獄幹警進行過一次大調整,包括吳歡在內的許多熟人被調離了監管崗位,另一些完全陌生的管教人員充實到了監管第一線,畢成業便是其中一個.祁宇宙曾試探著和畢成業套近乎,想請畢成業帶話給吳歡,讓他和吳歡見個面,匯報一下最近的改造情況.話沒說完,便被畢成業厲聲喝止了.畢成業要祁宇宙別忘了自己的身份,明確告訴他,從今以後別想再見到吳歡了,要匯報就向他匯報!
向畢成業匯報完全不起作用,這人先是裝聾作啞,後就變相整他,說他"太調皮".夜夜被號子裡的同改們折磨著,白天還要幹活兒,就算是個鐵人也吃不消,有幾次,祁宇宙正幹著活兒睡著了,畢成業手上的警棍就及時地捅了上來,讓他詐屍似的從夢中驚醒.然而,祁宇宙卻不恨畢成業,恨的只是劉重天.事情很清楚,讓他落到這地步的罪魁禍首是劉重天!如果沒有劉重天裝模作樣的狗屁批示,吳歡不會被撤職調離,他不會被嚴管,也就不會發生後來的舉報,——他為什麼要舉報呢?七年前,他是那麼維護劉重天,齊全盛手下的人明確問到劉重天的問題,他硬給頂回去了!如果那時候他態度含糊一些,劉重天沒準也是號子裡的一位同改.他真傻呀,還以為劉重天會幫他,會救他,等了七年,大夢都沒醒啊!
真困,真乏,仿佛身子不是自己的了,嘴裡還在唱,唱的什麼,連自己都不知道了.
一個遙遠的聲音傳了過來:"……祁宇宙,怎麼唱起陽光了?他媽的,這裡有陽光嗎?"
祁宇宙仍在麻木地唱:"……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充……充滿陽光……"針錐隔著被子扎了進來,恍惚是扎在背上,祁宇宙已感覺不到多少痛了.聲音益發遙遠了:"……愛情,他媽的,還是給我們唱愛情,就是雞巴什麼的……"祁宇宙便又機械地唱了起來,沒頭沒尾,且語無倫次,但仍和雞巴無關:
"……美酒加咖啡,我……我只要喝一杯……雖……雖然已經百花開,路邊的野花你不要采,記……記住我的情,記……記住我的愛,記……記住有我天……天天在等待……"
唱著,唱著,祁宇宙完全喪失了意識,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昏死過去.
醒來後,祁宇宙覺得自己屁股痛,痛得厲害,繼而發現屁股上糊滿了髒兮兮的東西.
祁宇宙這才悟到了什麼,掙扎著從臭烘烘的厚棉被裡鑽出來,破口大罵湯老三等人:"強姦犯!你……你們這……這幫強姦犯!"後來又捂著鮮血淋漓的屁股,點名道姓罵起了劉重天,"劉……劉重天,我……我操你媽!你……你不得好死……"
這時,天還沒亮,不少同改被吵醒了,於是一轟而上,對祁宇宙又踢又踹.
祁宇宙不管不顧地痛叫起來:"救……救命啊……"值班的中隊長畢成業這才算聽到了,不急不忙地趕了過來.
畢成業趕來時,飽受折磨的祁宇宙再次昏迷過去……祁宇宙被強姦那夜,畢成業的值班日記上仍然沒有任何犯人違反監規的記錄.
周梅森《絕對權力》
第二節較量十天前,白可樹已從"雙規"轉為正式逮捕,是鏡州腐敗案中第一個被批捕的.
這段時間的內查外調證明,白可樹犯罪事實確鑿,僅在澳門萄京就輸掉了藍天集團兩千二百三十六萬公款.田健提供的轉帳單據一一查實了,我有關部門在萄京的秘密錄像帶上
,白可樹豪賭的風采也歷歷在目.白可樹對自己的經濟問題無法抵賴,也就不再侈談什麼權力鬥爭了.然而,也正因為知道死罪難逃,反而不存幻想,益發強硬起來,基本上持不合作態度,尤其對涉黑問題,忌諱尤深,不承認鏡州有黑勢力,更不承認自己和黑勢力有什麼來往.
這夜,面對突然趕來的劉重天,白可樹神情自若,侃侃而談:"……劉市長,——哦,對不起,過去喊習慣了,所以,現在我還喊你市長!劉市長,你就別對我這麼關心了,我反正死定了,怎麼著都免不了一死.這個結果我早想到了,也就想開了:從本質上說,我們的軀殼都是借來的,我現在死了,只不過是早一點把軀殼還給老天爺罷了,——你說是不是?"
劉重天說:"這話有一定的道理,人活百年總免不了一死,大自然的規律不可抗拒嘛!不過,除了軀殼,還有個靈魂,——白可樹,你就不怕自己的靈魂下地獄嗎?"
白可樹笑道:"我是唯物主義者,從不相信有什麼靈魂,——劉市長,你相信靈魂嗎?"
劉重天緩緩道:"你是不是唯物主義者我不知道,也不想再知道了.我只說我自己,我劉重天選擇了共產主義信仰,就是選擇了唯物主義和辯證法.我說的靈魂就是指信仰,一個執政黨黨員的信仰,一個社會主義國家領導幹部的良知.
白可樹,你有這種起碼的信仰和良知嗎?你的所作所為對得起你曾加入過的這個執政黨嗎?對得起用血汗養活你的老百姓嗎?對得起包括齊全盛同志在內的一大批領導同志嗎?事實證明:齊小艷是被你一步步拉下水的,還有高雅菊,高雅菊今天落到被雙規的地步,也是你一手造成的!難道你不承認?"白可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這……這我承認,我……我是對不起齊書記……"
劉重天敏銳地發現了對話的可能性:"白可樹,你是對不起齊書記啊,別人不知道,我是知道的,如果不是齊全盛同志,你能一步步爬到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這種高位上來嗎?坦率地告訴你:如果七年前我沒調走,如果我仍是鏡州市市長,你上不去嘛!所以,不瞞你說,鏡州的腐敗案一暴露,我馬上就想到,齊全盛同志對此是要負責任的!齊全盛同志手上的權力不受監督,被濫用了,出問題是必然的,不出問題反倒奇怪了!"
白可樹搖搖頭:"劉市長,你怎麼還是對齊書記耿耿於懷?我看,你對齊書記的偏見和成見都太深了.我的事就是我的事,和齊書記有什麼關係?你不要老往齊書記身上扯.
齊書記用我是有道理的,我白可樹敢闖敢冒能幹事嘛!沒有我的努力,海濱度假區不會這麼快就搞起來,並且搞成目前這種規模,鏡州行政中心的東移起碼也要推遲兩年……"
劉重天抬起了手:"哦,打斷一下:鏡州行政中心東移曾經讓我傷透了腦筋,今天你能不能向我透露一下,你是從哪裡搞來這麼多錢,把市委、市政府和這麼多單位的大樓建起來的?"
白可樹警覺了:"怎麼,劉市長,你還想查查我這方面的問題嗎?"劉重天笑笑:"不,不,完全是一種好奇,——你能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嗎?"白可樹倒也敢做敢當:"可以,全是違規操作.當時,我是新圩區委書記,又兼了個新圩港建設指揮部副總指揮,就先挪用了國家的建港資金,後來,又陸續挪用了職工房改基金和十三億養老保險基金,靠這些錢滾動,創造了一個連齊書記都難以相信的奇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