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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響了,響得讓人心驚肉跳,齊全盛怔怔地看著,沒有接.
李其昌正在電話機旁收拾出國帶回來的東西,投過來徵詢的目光.齊全盛沉吟了片刻,示意李其昌去接電話.
李其昌接起了電話:"對,齊書記回來了,剛進門,你是誰?"顯然是個通風報信的電話,齊全盛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
接下來的幾分鐘,李其昌不住地"哦"著,握著話筒聽著,幾乎一句話沒說.
放下話筒,李其昌不動聲色地匯報說:"齊書記,是個匿名電話,打電話的人不肯說他是誰,口音我也不太熟,估計是小艷的什麼朋友.打電話的人要我告訴您,小艷逃出來了,現在很安全,要您挺住,不要為她擔心."齊全盛嘴角浮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拍拍李其昌的肩頭:"好了,其昌,你也別在這裡忙活了,快回去吧,啊?你看看,都快半夜一點了!"李其昌笑了笑:"齊書記,既然這麼晚了,我就住在您這兒吧!"齊全盛心頭一熱,臉面上卻看不出啥:"別,別,出國快半個月了,又說好今天回去,不回去怎麼行啊?小王不為你擔心啊?走吧,走吧,我也要休息了!"李其昌不再堅持:"那好,齊書記,我把洗澡水給您放好就走!"齊全盛說:"算了,其昌!我自己放吧,這點事我還會幹!"李其昌不聽,洗了浴缸,放好一盆熱氣騰騰的洗澡水,才告辭走了.
惟一一絲活氣被李其昌帶走了,房間裡變得空空蕩蕩.窗外的風聲雨聲不時地傳來,使長夜的猙獰變得有聲有色.如此難熬的時刻,在齊全盛迄今為止的政治生涯中還從沒出現過.齊全盛一邊慢吞吞地脫衣服,準備去洗澡,一邊想,難熬不等於熬不過去,人生總有許多第一次,只不過他的這個第一次來得晚了一點罷了.
齊全盛不相信女兒齊小艷會有什麼經濟問題.自己的女兒自己知道.女兒志不在此,她要走他走過的路,輝煌的從政之路,用權力改變這個世界,造福鏡州市千千萬萬老百姓,也創造一個政治家的輝煌歷史豐碑.今天的事實證明,女兒很有政治頭腦,知道自己落到劉重天手裡可能會頂不住,沒事也會被整出事來,所以才一走了之.
女兒走得好啊,不但給劉重天出了難題,也為他贏得了思索和整頓陣地的時間.
那麼,老婆高雅菊呢?會陷到經濟犯罪的泥潭中去嗎?也不可能.老婆不是貪財的人,否則,當年不會嫁給他這個來自星星島的漁家窮小子.結婚三十二年了,不管日子過得多麼艱難,也從沒聽她抱怨過啥.隨著他地位越來越高,該有的又全有了,高雅菊也越來越受到人們的尊重,心裡是滿足的.再說,她也早在三年前退休了,不可能涉及到什麼經濟案件中去.就是退休以後,他對她的教育和提醒也沒放鬆,她不但聽進去了,也照著辦了.他親眼看到高雅菊把送禮的人一次次從家裡無情地趕出去,態度比他還嚴厲.就在半年前吧,市委秘書長林一達主動帶著人到家裡搞裝修,高雅菊一口回絕了,事先都沒徵求他的意見,他是事情過去好久以後,才從林一達口中知道的.高雅菊對林一達說,一個市委書記家裡裝修得像賓館,老百姓會怎麼想?影響不好嘛!老婆這麼注意影響,不太可能授人以柄,他應該對她有信心.
躺在浴缸里洗澡時,電話又一次響了起來.
齊全盛想了想,覺得這個電話應該是女市長趙芬芳打來的,事情鬧到這一步,這位女市長應該以匯報的名義向他報喪了.伸手抓過話筒一聽,倒有些意外,來電話的不是女市長趙芬芳,卻是和他一起出國招商又同機回國的副市長周善本.
周善本在電話里叫了兩聲"齊書記",似乎難以開口,停頓了半天才說:
"怎麼……怎麼聽說這十幾天咱家裡出大事了?齊書記,情況你……你都知道了吧?"
齊全盛努力鎮定著情緒:"什麼大事啊?善本?天塌地陷了?啊?"周善本訥訥地說:"我看差不多吧!咱們的市委常委、秘書長林一達和常務副市長白可樹全進去了,聽說就是今天夜裡的事,還有……還有您家高雅菊同志和……"
齊全盛鎮定不下去了:"善本,我家裡的事劉重天同志和我說了,你不要再提了,
林一達和白可樹出事我還真不知道,——你都聽說了些什麼?啊?給我細說說,不要急."
周善本訥訥著:"說……說法不少,在電話里幾句話恐怕也說不清楚……"齊全盛說:"那就到我這兒來一趟吧,啊?當面說."周善本提醒道:"齊書記,您又忘了?我家可是在新圩港區."齊全盛這才想了起來:周善本根本不住在市委公僕樓,做副市長八年了,仍然住在當年港區破舊的工人宿舍,於是便和氣地道:"好,好,那……那就算了,明天再說吧!"
周善本又問:"齊書記,出了這麼大的事,咱們明天的總結會還開麼?"齊全盛想都沒想:"照常開,我這市委書記既然還沒被免掉,就該幹啥還幹啥!"周善本嘆了口氣:"那好,我準時到會."停了一下,又安慰說,"齊書記,你也把心放寬點,您對咱鏡州是有大貢獻的,我看省委會憑良心對待您的!"齊全盛哼了一聲:"別說了,善本,這次我準備被誣陷!"說罷,默默地放下了電話.
真沒想到,第一個主動打電話來安慰他的副市級幹部竟會是周善本,更沒想到周善本在這個灰暗的時刻竟能說出這麼讓他感動的話!一個班子共事八年了,這次又一起出國十三天,這個脾氣古怪的副市長除了正常工作,從沒和他說過任何帶有個人感情色彩的話.當趙芬芳、林一達、白可樹這些人扮著順從的笑臉,圍著他團團轉時,周善本離他遠遠的,有時甚至是有意無意躲著他,現在卻把電話主動打來了,還談到了良心……
劉重天有良心嗎?如果有良心的話,能這麼心狠手辣斬盡殺絕嗎?當上省紀委常務書記,就處心積慮拿鏡州做起大塊政治文章了,什麼事發突然?什麼省委?
什麼秉義同志、
士岩同志?別有用心做文章的只能是你劉重天!你還好意思說通氣!你是不講良心,也不顧歷史!
他們在鏡州鬥爭的歷史證明,錯的是劉重天,而不是他齊全盛,如果不是時任省委書記的陳百川同志和省委當年果斷調整鏡州領導班子,就沒有今天這個穩定發展的新鏡州.
歷史的一幕幕,一頁頁,浮現在齊全盛面前……
周梅森《絕對權力》
第三節歷史鏡州是個依山傍海的狹長城市,位於清溪江的入海口.城區分為兩大塊,一塊叫鏡州老區,一塊叫新圩區,兩區間隔四十二公里.據史志記載,隋唐之前海岸線在古鏡州城下,嗣後,海岸線不斷後退,才把鏡州拋在了大陸上,才有了鏡州和新圩各自不同的歷史存在.清朝到民國的三百多年間,鏡州和新圩是各不相屬的兩個獨立縣治所在,直到五十年代,國務院區劃調整,兩地才合為一處,定名鏡州,變成了一個專區.專區的行政中心一直放在古鏡州,建設重心也在古鏡州,位於海濱的新圩只是一個海港.改革開放後,鏡州市成了國家最早的對外開放城市之一,新圩的重點建設才提上了議事日程.根據國家長期發展規劃,
省委、省政府決定加大對新圩的投資和招商引資力度,制定了一系列優惠政策,新圩區的開發一時間成了本省的最大熱點.也就是從那時起,省內外出現了鏡州市行政中心東移新圩的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