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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周善本強打精神對工人們說:"……同志們,大家先不要這麼激動,趙市長今天的講話還只是個人意見,而且,大家也知道,這個新聞發布會本來是為國際服裝節召開的,是有記者問到了藍天集團,趙市長才隨便說了說自己個人的看法!我強調一下:是個人看法!"
一個已跳過自動門的員工很不客氣地責問道:"周市長,趙市長身為市長,而且是在新聞發布會上的公開講話,僅僅是個人的看法嗎?你覺得這種說法能服人嗎?"
周善本牢牢守住底線:"是不是能服人是一回事,是不是事實又是一回事.
我認為趙市長說的就是個人看法,只代表她個人.作為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們,關於藍天集團的破產問題,市委、市政府從沒研究過,而是在考慮重組,一直在考慮……"
自動門外,又有人吼了起來:"什麼重組?還不是變相破產麼?周市長,你說清楚:這些年白可樹、齊小艷這幫貪官到底從我們集團弄走了多少昧心錢?經濟責任到底該誰來負?"
周善本努力鎮定著:"大家都知道,藍天集團腐敗案,省紀委常務副書記劉重天同志正帶著一個專案組在認真查處,相信很快就會有查處結果!至於說到經濟責任,我個人的意見應該客觀分析,腐敗分子造成的損失是客觀存在,市場因素和經營管理不善造成的損失也是客觀存在.不瞞同志們說,這段時間,我抓藍天集團的工作,經常去,比較了解集團的情況……"一陣吼聲將周善本的話打斷了——
"別狡辯了,你們當官的有幾個好東西?!還不是官官相護!""周善本,你來抓藍天集團,怎麼把藍天集團抓破產了?我看你還不如白可樹哩!"
"周市長,藍天集團破產,對你個人有什麼好處?你說清楚!""藍天集團破產了,你們這幫貪官就能逃脫懲罰了,是不是?"……
周善本默默聽著,苦笑著,不做任何答辯.
身邊的秘書卻聽不下去了,衝著人群吼道:"你們瞎叫什麼?誰是貪官?誰要逃脫懲罰?你們知道不知道?周市長現在還住在港機廠工人宿舍,為了搞清藍天集團的問題,幫藍天集團走出困境,可以說是操碎了心!今天,周市長是發燒掛著水跑來和你們對話的!"
工人們的吵鬧聲這才漸漸停止了.
周善本覺得頭痛得厲害,身子搖搖欲墜,不由自主地扶住秘書的肩頭,有氣無力地說:"同志們,請……請大家先回去吧!你們的意見我……我知道了,我一定會向齊書記、趙市長反映,也會向……向負責此案的劉重天同志反映.你們的難處和心情我也知道,我……我再次向你們重申:鏡州市委、市政府的確沒研究過藍天破產問題,進入破產程序更是無稽之談!請你……你們冷靜想一想,藍天腐敗案尚未結案,怎麼……怎麼可能談到破產問題呢?"人群中又有人叫:"那好,周市長,你就請趙芬芳市長出來這樣表個態吧!"周善本解釋說:"趙市長現在有重要工作,正陪北京客人在星星島考察啊!"人們又吵鬧起來,都不相信周善本的話,說什麼的都有.
嗣後,一陣強似一陣的口號聲響了起來:"我們要見趙市長!我們要見趙市長……"
在機械的口號聲中,眼前的人群晃動起來,周善本覺得自己吃不消了,只好讓秘書當著工人群眾的面打電話給趙芬芳.秘書似乎覺得不太妥當,態度表情有些遲疑,周善本知道秘書心裡想的什麼,鐵青著臉,再次重複了自己的命令,讓秘書打電話,就當著工人的面打!
秘書奉命打這個電話時,周善本就想,他這不是對工人的讓步,而是請這位放火燒荒的女市長自己過來把火撲滅掉.她趙芬芳丟面子事小,維護鏡州安定團結的局面事大,況且,這禍又是她闖下的,不管有意還是無意,這責任都得由她本人負,不能把別人放在火上烤.
這回電話通了,接電話的不是趙芬芳,卻是趙芬芳的秘書.
趙芬芳的秘書得知藍天集團工人群訪請願的情況很吃驚,顯然是向趙芬芳請示以後,明確表示說,趙市長既不可能收回說過的話,也不可能來到市政府門前和工人對話,反要求周善本堅持原則,不要讓步,堅決維護市政府的形象,就按趙芬芳新聞發布會上的口徑回答工人同志:腐敗分子該抓就抓,該殺就殺,但是,政府不能包辦一切,藍天集團該破產就要破產.周善本氣死了,搶過手機,大口大口喘息著,對趙芬芳的秘書說:"小趙,我……我是周善本啊,現在,這裡情況很嚴重,你請……請趙市長親自接電話!親……親自接!"趙芬芳的秘書卻說:"周市長,趙市長不太方便,已陪肖兵同志進了宴會廳……"
周善本沙啞著嗓門吼了起來:"那……那就請你轉告她,她……她這個市長也在中共鏡州市委領導下,未經市委常委會研究的決定不算數,我……我周善本也不會去執行,去維護!"
說到這裡,周善本一陣頭暈目眩,差點兒栽倒在地上.
秘書扶住周善本,悄聲提醒道:"還是給劉書記或者齊書記打電話吧!"給劉重天打電話時,眼前已是一片人聲鼎沸,先是有人點名道姓大罵趙芬芳不管工人死活,繼而,又有人罵起了齊全盛和齊小艷,針對齊全盛的那條標語也打到了政府院內.
吉向東帶著防暴警察迎了上去,將已跳到院內的工人們又逼到了自動門外.
這期間發生了推推搡搡的事,幾個警察扭住兩個打標語的工人,往警戒線內拖,周善本馬上讓秘書制止了.
一場本來可以迅速平息的群訪事件,因為趙芬芳的固執,變得不可收拾了,三千多已趕到市政府門前的當班員工沒有散去,在家休息的員工和家屬吃過晚飯之後,也衝破警察的封鎖線,從全市各地趕了過來.截至當晚七時左右,月亮廣場已聚集了六千多人,有些人還帶來了過夜的帳篷,一定要見市長趙芬芳,要求很明確:請趙芬芳收回她的屁話!
對話無法進行下去了,身心交瘁的周善本眼前一黑,昏倒在對話現場的自動門前.
被抬上車,前往市人民醫院時,周善本醒了過來,憂心忡忡地問秘書:"齊……齊書記和劉書記這會兒到……到哪裡了?七點多了,也……也該到了吧?"秘書說:"我剛打過電話,已經過了高速公路收費站,進入鏡州老城區了."周善本這才舒了口氣:"那……那就好,那就好啊!"秘書嘆了口氣:"周市長,要我說,你今天根本就不該管這事,你管不了啊!"周善本一聲長嘆:"是啊,看來……看來是有人在逼宮啊!"周梅森《絕對權力》
第三節陰謀六月二十三日十九時二十分,劉重天和齊全盛趕到了鏡州市委.
站在市委頂樓落地窗前,通過帶夜視儀的高倍望遠鏡,對面月亮廣場上的情況可以看得一清二楚.齊全盛清晰地看到了許多幅針對他的標語,深深感到了自己政治上的巨大失敗
,一時間心靈受到了強烈的震撼,情不自禁地訥訥自語道:"老百姓到底站出來說話了……"
放下望遠鏡,聽過簡單的匯報,齊全盛決定到廣場去和藍天集團工人進行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