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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立仁仍是疑惑:"一個在押犯人會有這麼大的能量?齊全盛會不會插手呢?"劉重天看了陳立仁一眼:"老陳,你這沒根據的懷疑能不能不要說?!"他抱臂看著繁星滿天的夜空,停了好一會兒,才又意味深長地說,"老陳啊,我現在倒是多少有些理解齊全盛了.齊全盛回國的那夜,在市委公僕一區大門口見到我情緒那麼大,應該說很正常!你設身處地地想想看,老齊帶著鏡州的幹部群眾辛辛苦苦把鏡州搞成了這個樣子,又是剛剛從國外招商回來,家裡就發生了這麼一場意外變故,他心理上和感情上能接受得了嗎?!"陳立仁譏諷道:"老領導,照你這麼說,省委決策還錯了?我們是吃飽了撐的?!"

    劉重天緩緩道:"這是兩回事.共產黨人也是人,——我現在是在講人的正常感情.省委和士岩同志審查我,我心裡一片悲涼,你也憤憤不平,都覺得委屈得很.齊全盛就不覺得委屈嗎?他身邊的同志會沒有反應嗎?所以,辦事情想問題,都得經常調換一下角度嘛!"

    陳立仁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劉書記,看來你想對齊全盛手下留情了?"劉重天卻很認真:"什麼留情不留情?齊全盛如果有問題,我手下留情就是違背原則,我當然不會這麼做;如果齊全盛沒問題,也就談不上什麼留情不留情!"揮揮手,"好了,不說這件事了,我們該幹啥幹啥吧,你回鏡州,我也得趕路了!"陳立仁卻把劉重天拉住了:"祁宇宙那邊怎麼辦?他這材料可是四處寄啊!"劉重天淡然一笑:"讓他寄好了,我劉重天還就不信會栽在這個無恥之徒手裡!"

    陳立仁點點頭:"倒也是,多行不義必自斃,我看這小子以後也不會有啥好下場!"

    這時,已是夜裡十二時零五分了,劉重天和陳立仁在平湖服務區停車場上分別上了車.

    事後回憶起來,陳立仁才發現那夜劉重天的表現有些異常:顯然已預感到了自己的嚴重危機,言談之中有了和老對手齊全盛講和的意思.心裡好像也不太踏實,車啟動後開了沒幾步,又停了下來,把他叫到路邊的花壇旁又做了一番交代.

    說是情況越來越複雜了,以後還會發生什麼意外誰也說不清.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在專案組了,鏡州這個案子還要辦下去,只要沒人來硬趕,就要陳立仁在專案組呆著,給歷史和鏡州人民一個交代,還讓陳立仁做出鄭重保證.

    陳立仁做保證時,頭皮發麻,當時就有點懷疑劉重天了:劉重天七年前畢竟是鏡州市市長,祁宇宙畢竟是劉重天的秘書,祁宇宙那時紅得很哩,四處打著劉重天的旗號,代表劉重天處理事情,連他這個市政府辦公廳副主任都分不清是真是假.那麼,劉重天會不會因一時不慎馬失前蹄,在祁宇宙的欺騙誘導下,向藍天科技公司索要那四萬股股票呢?這不是沒有可能!

    如果真是這樣,他這個反貪局長就將面臨著又一次痛苦的抉擇!

    一縷月光投入監舍,在光潔的水泥地上映出了一方白亮.入夜的監舍很安靜,二十幾個"同改"大都進入了夢鄉,只有搶劫強姦犯湯老三和同案入獄的兩個小兄弟沉浸在白亮的月光中,用各自身子牢牢壓著一床厚棉被的被角悄悄從事著某種娛樂活動.天氣很熱,湯老三和他手下的兩個小兄弟光著膀子,穿著短褲,仍在娛樂的興奮中弄出了一頭一身的臭汗.厚棉被在動,時不時地傳出一兩聲走了調的歌聲,那是被娛樂著的活物在歌唱.被娛樂的活物就是已被定為"嚴管"對象的祁宇宙,這種娛樂活動已連續進行三夜了.晚上熄燈後,總有幾個同改把祁宇宙拎上床,厚棉被往頭上一罩,讓他舉辦獨唱晚會.

    頭一夜,祁宇宙拼命掙扎,死活不干,被蒙在被子裡暴打了一頓,還有人用上鞋針錐扎他,差點兒把他弄死在厚棉被下.早上點名時,祁宇宙向管他們監號的中隊長畢成業告狀,畢成業根本不當回事,也沒追查,反要祁宇宙記住自己幹過的壞事,不要再亂寄材料,胡亂誣陷好人.

    祁宇宙這才意識到,自己對劉重天的舉報是大錯特錯了,齊全盛也許幫不上他的忙,也許能幫也不來幫,——一個在押服刑犯對齊全盛算得了什麼?而劉重天身居高位,是省紀委常務副書記,並不是那麼容易扳倒的,只要劉重天做點暗示,他就會不明不白地死在監獄裡.

    然而,他卻不能死,越是這樣越不能死,劉重天應該得到自己的報應!

    從第二夜開始,祁宇宙學乖了,同改們把棉被往他頭上一蒙,獨唱晚會馬上開始.

    好在他過去風光時歌舞廳沒少去,卡拉OK沒少唱,會的歌不少,倒也沒什麼難的.主要是頭上、身上捂著被子,熱得受不了,便要求從厚棉被裡鑽出來好好唱,讓歌聲更加悅耳.同改們不同意,說是不能違反監規.他只好大汗淋漓在棉被裡一首接一首唱,從鄧麗君到彭麗媛,從《三套車》到《東方紅》,熱愛娛樂活動的同改們就把耳朵湊在厚棉被的縫隙處欣賞.書到用時方恨少,這夜夜要為同改們開獨唱晚會,祁宇宙便生出了新的感嘆:歌到唱時才知乏啊,這才到第三天呀,怎麼一肚子歌都唱完了?連小時候的兒歌都唱完了?這都是怎麼回事?是他過去腐敗得不夠,還是被同改們折騰糊塗了,把很多歌爛在肚子裡了?

    這夜給他開獨唱晚會的搶劫強姦犯湯老三和同案的兩個小兄弟倒還不錯,沒堅持要聽新歌,而是不斷地點歌.湯老三把被子往他頭上一蒙就說了,他們哥仨都是小頭闖禍,

    大頭受罪,全是因為折騰"愛情"才折騰進來的,他們大哥都為"愛情"把腦袋玩掉了——判了死刑,所以,今夜就請他專場歌唱"愛情".祁宇宙便歌唱"愛情",從《十五的月亮》開始,一連唱了幾首.熱,實在是太熱了,美好的愛情已悲哀地浸泡在連綿不絕的汗水中了.被子裡的氣味又不好聞,汗味、腳臭味,還有小便失禁時流出的尿臊味,幾乎讓祁宇宙喘不過氣來.

    就這樣還得堅持唱,不唱,上鞋錐子就扎進來了.

    祁宇宙便唱,聲音嘶啞,上氣不接下氣:"……這綠島的夜是那樣寧靜,姑娘喲……"

    實在唱不下去了,渾身上下全濕透了,頭腦一片空白,好像意識快要消失了.

    惚中,一個無恥的聲音鑽進了被窩:"唱呀,姑娘怎麼了?操上了嗎?"宇宙張了張嘴,努力唱道:"……姑娘喲,你……你是否還是那樣默默無語?"那個無恥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不好聽,不好聽,祁宇宙,唱個《十八摸》

    吧!"

    祁宇宙冒著挨扎的危險,把頭從被窩裡伸了出來:"這歌我……我真不會唱……"

    錐子馬上扎了上來,祁宇宙痛得"哎喲"一聲,把濕漉漉的頭縮了回去.

    湯老三罵罵咧咧:"操你媽,老子喜歡聽的歌你偏不會唱,那就唱鄧麗君吧!"祁宇宙又麻木不仁地唱起了鄧麗君,像一隻落入陷阱的狼在嘶鳴:"在……在哪裡?在哪裡見……見過你?你的笑容這……這樣熟悉?我一時想不起……"這時,夜已很深了,監號里一片此起彼伏的呼嚕聲,祁宇宙從棉被縫隙中透出的哀鳴般的歌唱被同改們的呼嚕聲蓋住了,誰也不知道一個曾經做過市長秘書的人,一個在獄中還擁有過特權的人,一個那麼自以為是的人,竟被最讓同監犯人瞧不起的強姦犯逼著歌唱"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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