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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上的電子鐘發出清晰的"滴答"聲,屋內的空氣壓抑得讓人心悸.
齊小艷的心狂跳著,腦子裡翻來覆去都是四個字:鋌而走險,鋌而走險……省紀委的那個男處長出去吃飯還沒回來,機會就在面前,只要她走出這間辦公室,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衝下三樓,衝出市紀委大門,一切就會變樣了,鏡州市這場政治鬥爭的歷史也許會改寫,父親也就有了組織力量從容反擊的最大餘地.
抹去了臉上的淚水,齊小艷儘量平靜地開了口:"那好吧,錢處長,我說.
對藍天科技田健受賄一案,我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不僅是領導責任,還有包庇犯罪分子的情節.我怕家醜外揚,案發後我……我曾經暗示田健一走了之……"說到這裡,突然站了起來,"哦,錢處長,對不起,我今天不方便,要……要上趟洗手間."
錢文明皺了皺眉頭:"好,好,我陪你去."說著,也站了起來.
洗手間在樓梯口,距錢文明的辦公室很遠.已經是夜裡了,走廊上空無一人,四處靜悄悄的.齊小艷按捺住心的狂跳,和錢文明一起出了門,向樓梯口的洗手間走去,走到洗手間門口,突然一把推倒錢文明,風也似的急速下了樓.
錢文明再也想不到一個市委書記的女兒竟會來這一手,自己坐倒在地上後,竟沒鬧明白是怎麼倒下的,竟沒想到齊小艷是要逃跑.更要命的是,倒地時,近視眼鏡又掉了下來,待她摸到眼鏡重新戴上,拼命追下來時,齊小艷已衝到了樓下大廳.
站在樓梯上,透過布滿裂紋的眼鏡片,錢文明親眼看著齊小艷用放在門旁的紅色滅火器轟然一聲砸開了一扇緊鎖著的玻璃大門,沒命地沖了出去.
錢文明一邊叫著"來人",一邊跟在後面追,穿過那扇玻璃門時,手背都被劃傷了.
大門口的門衛被錢文明急切的呼叫聲喚了出來,可門衛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就被衝到面前的齊小艷故意撞倒了.齊小艷一個踉蹌,也差點兒栽倒在邊門旁.
邊門偏巧是開著的,齊小艷扶著邊門的鐵柵欄略一喘息,便箭一樣義無反顧地射進了車水馬龍的解放大街,消失在江南五月的夜雨中了……不可思議的"齊小艷逃跑事件"就這樣發生了!
嗣後,鏡州市紀委三處處長錢文明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周梅森《絕對權力》
第二節追緝聽到鏡州市紀委王書記的電話匯報,專案組組長、省紀委常務副書記劉重天極為震驚.
這時是二零零一年五月十日夜二十一時五十一分,劉重天記得很清楚.在以後幾個月
的辦案過程中,劉重天再也不會忘了這個令他沮喪的時刻.這個歷史時刻本該十分圓滿,可卻因為這一意外事件的驟然發生變得有些灰暗而潮濕了,後來事態的發展和血的事實證明,齊小艷逃跑造成的後果是相當嚴重的.
手機響起時,劉重天正坐在指揮車裡,按省委指示布置執行對鏡州市委常委、秘書長林一達和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白可樹的雙規行動.他的指揮車從省公安廳新圩海濱療養中心出發,正行進在中山南路和四川路的交匯口上,身邊坐著他的老部下——當年鏡州市政府辦公廳副主任,現任省檢察院副院長兼反貪局局長的陳立仁.
陳立仁得知齊小艷逃跑的消息後,黑臉一拉,立即衝著劉重天大吼起來:
"……什麼意外逃跑?我看這是放縱,是別有用心!簡直是天下奇聞,犯罪嫌疑人在他們鏡州市紀委辦公室正談著話突然跑了!他們鏡州紀委是幹什麼吃的?為什麼要這麼談話?那個錢文明是不是齊全盛一手提起來的幹部?是不是齊全盛的什麼乾女兒啊?劉書記,這一定要查查清楚!"
劉重天並沒有附和陳立仁,短暫的思考過後,馬上按起了手機,邊按邊說:
"老陳,你冷靜點,不要這麼大喊大叫的,也不要擅下結論,和齊小艷談話時,不還有我們省里的同志參加嗎?現在只能當意外事件對待!"手機通了,劉重天對著手機說了起來:"趙廳長嗎?我是劉重天啊,出了點意外的事:藍天集團齊小艷脫逃,就是剛才的事,在紀委大樓脫控後衝上了解放大街.你立即布置一下,讓鏡州市公安局配合,堵住各主要出口,連夜徹查,發現線索隨時向我報告!"打過這個電話,指揮車和幾輛警車已沿四川路開進了鏡州市委宿舍公僕一區.
早一步趕到的省、市紀委和省反貪局人員已在市委秘書長林一達和常務副市長白可樹家的二層小樓前等待,現場氣氛於平靜之中透出些許緊張來.白可樹有涉黑嫌疑,在鏡州的關係盤根錯節,勢力龐大,不謹慎不行.專案組在最後一分鐘才決定了深夜上門的行動方案.
林、白兩家的小樓是挨在一起的,林家是十四號樓,白家是十五號樓,兩座小樓現在已被作為一個總目標團團圍住.兩家之間是一片綠地,綠地當中也站上了幾個穿便衣的年輕幹警.
雨還在下,淅淅瀝瀝越來越大,現場執勤幹警們渾身上下全濕透了.
劉重天把車停在十四號樓門前,在身著便衣的陳立仁和鏡州市紀委王書記的陪同下,一步步向十四號樓走去,突然間竟有了一種回家的感覺,——七年前在鏡州市政府做市長時,十四號樓是他住的,那時林一達只是市委副秘書長兼辦公廳主任,還沒有資格享受這種市級住房待遇.多少次了,他在漫長的市委常委會或是市長辦公會開完之後,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回家,門前的燈總是亮著,不論多晚夫人鄒月茹和兒子貝貝總在等他.那時,鄒月茹沒有癱瘓,還在市委辦公廳保密局做著局長,行政級別副處.有一個健康的夫人和活潑的兒子,十四號樓才像一個真正的家.現在,都成為回憶了.七年前齊全盛把他趕出了鏡州,徹底改變了他的生活,——調離搬家時發生了一場意外車禍,兒子貝貝死了,夫人癱瘓了,命運差一點擊垮了他.
輕車熟路走進樓下客廳,家的印象完全沒有了,昔日親切熟悉的感覺像水銀瀉地一樣消失了,劉重天恍惚走進了一座豪華賓館.林家剛裝修過,舉報材料上說,是藍天集團下屬的彩虹藝術裝潢公司替他裝修的,光材料費一項就高達二十六萬,這位中共鏡州市委常委、市委秘書長一個大子兒沒付,住得竟然這麼心安理得.
此刻,這位昔日的老部下、老同事已挺著腆起的肚子站在他面前了,還試圖和他握手.他只當沒看見,接過秘書遞過來的文件夾,照本宣科,代表省委向林一達宣布"兩規"決定,要求林一達從現在開始在規定的時間、規定的地點交代自己的問題.
省委的決定文件讀完,林一達怯怯地喊了聲:"劉……劉市長……"劉重天本能地"哦"了一聲,問:"林一達,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林一達看看客廳里的人,欲言又止:"劉市長,我……我想單獨和你說幾句話."
劉重天擺擺手,淡然道:"不必了,有什麼話就在這裡說吧!"林一達苦苦一笑:"那……那就算了吧!"
然而,走到門口,當他從林一達身邊擦肩而過時,林一達一把抓住他的手,急促地說了一句:"劉……劉市長,你別搞錯了,我……我一直不是齊全盛的人,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