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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說設備引進.落實到設備引進談判時,已經是八九年底了.八九年發生了什麼?一場政治風波.原先談定的那家大公司因為他們國家的制裁政策,不和我們談了.AAT鋼鐵公司趁機發出了邀請——現在我們知道AAT公司是家信譽不好的中小型公司了,當時卻不知道呀,至少我不知道,我那時是主管工業的副市長,籌建總指揮只是掛名,具體工作是何卓孝同志負責.更要命的是,和AAT一接觸,我們經濟帳沒算,先算政治帳,說是打破了人家的經濟封鎖,取得了偉大的成績,當時的報紙上還報導過.經濟問題一變成政治問題就麻煩了,國家部委的一位分管領導發話了:和AAT的合作一定要爭取成功.這還有什麼可說的,就千方百計往成功的道路上奔吧!

    "這盤大買賣一開始不就是三方出資麼,所以,總指揮也是三個,除了我,還有省冶金廳的陳廳長和國家部委的王副司長.我們平陽方面主要負責基建,設備的引進考察則由王副司長和北京的一些同志負責.幾次到AAT公司考察,都是王副司長帶隊去的,我們何卓孝同志跟著去過兩次,一次被王副司長帶著考察到印第安人叢林裡去了,還有一次就是簽字儀式.我當時就有些擔心,可又不敢說,對軋鋼設備我和何卓孝都不是專家,人家王副司長才是專家,我哪有什麼發言權.好,AAT先是拖,後是賴,進來的設備三分之一不能用.這就是算政治帳的結果.好在這時我們頭腦清醒了,經濟帳不能不算了,於是就打國際官司.官司一打五年,直到去年三月才算最後完結.這五年,王副司長可又風光了,一次次理直氣壯往國外跑,打官司嘛,重要工作嘛!結果也不知是悲劇還是喜劇,官司沒結束,王副司長在美國十號州際公路上出了車禍,連隨從一起‘壯烈犧牲’!唉,你說王副司長跑到美國十號公路上幹什麼去?AAT公司和訟訴法院又不在美國!向上反映?李記者,你說得輕鬆,我們敢嗎!以後不找他們批項目了?這樣一來,造成的直接和間接經濟損失都很大,工期便一再拖延,加上物價上漲等因素,早先的預算就一次次突破,一次次追加.從最初的八個億,追加到九億八千萬,又到今天的十二億,光我們平陽方面就陸續追加了兩個億,成了最大的倒霉蛋!好在姜超林同志和平陽的同志們都很理解,平陽經濟情況又一直比較好,我們這兩個億才能順利追加上去.

    "考察呀,花錢呀,這些好事,大家都爭著上,都認為是自己的當然權利.要負責任了,找不到主了.王副司長‘犧牲’了,遺志沒人繼承,一片爛攤子就甩在平陽了.李記者,你說說看,我怎麼辦?這爛攤子是甩在平陽,不是甩在省城,甩在北京!況且,當年我不知道會碰上這種局面,又說過大話,我只能硬著頭皮上.

    我忍氣吞聲收拾這爛攤子,為國家部委和省里的追加預算和及時撥款等等問題,一次次給省里,給北京那幫官僚說好話,磕頭作揖.李記者,你是不知道,人家一個科長、處長都能教訓我這個市長,不瞞你說,有一次回到招待所,我砸了玻璃窗,人家還以為我是瘋子呢!這還不算,去一次就花一次錢,替那些有權管我們的部門搞福利,請那些科長、處長一次次喝酒,就這樣十年花了六十七萬三千多!有人說,他心疼,我就不心疼嗎?我是心在滴血!李記者,現在,你可以按我提供給你的這個名單去好好查查,看看最終能落實這六十七萬三千多嗎?我告訴你,只會多不會少!哦,我沒落淚,是眼裡落了點灰,過去的舊文件嘛,灰太大!

    "名單你當然可以複印,我讓田秘書長給你復.好,我繼續說.我是市長,又掛了個總指揮的名義,氣雖氣,還是要顧全大局,不但自己不能把這些事往外說,也不能讓別人往外說.說出去影響咱國家改革開放的形象呀,還會得罪不少人.李記者,在這裡我可以向你透露一下,當年算政治帳的那位國家部委分管領導,現在已經做了我們省的省長,是位女同志,對,陳紅河同志.所以,姜超林書記一再和我講:春明同志,咱們就忍辱負重吧,啥都別說了,死活把平軋廠搞上去,落個問心無愧就行了.今年初,我們好不容易把軋鋼廠建成了,市場機遇卻又失去了,鋼材市場全面蕭條,一生產就賠錢,誰敢開工生產?所以,試生產兩個月,又停了,一直停到今天.李記者,你可能知道的,目前我們國家最困難的幾個行業,其中一個就是鋼鐵,幾乎是全行業普遍虧損.

    "至於說工人們的集資款,情況是這樣的:開頭我根本不主張集資,國家投資的重點項目,道道地地的國營大型軋鋼企業,剛上馬時又不缺那幾百萬,我集資幹什麼?不是自找麻煩麼?可後來一看,不收點錢還真不行,都看好這個平軋廠呀,都想到國家這口可靠的大鐵鍋里撲騰呀,熱情高得讓你受不了.這時,廠長何卓孝提議說,收點錢吧,名義可以叫風險抵押金,於是,就三千、五千地收了幾百萬——對,是四百三十二萬,我這裡也有帳.就像我想不到十二億會扔到水裡去一樣,工人同志們也沒想到國家的大買賣也會靠不住,大鍋飯也會燙傷你的嘴.工人同志自然不幹了,從去年開始就有人提出退還集資款的問題,聽說私下裡還有個自發成立的清退領導小組,到市政府找過幾次.我的看法是:這些錢現在不能退,至少軋鋼廠的出路沒找到前不能退,既是風險抵押金,就要和國家一起風險共擔,讓大家都有點風險意識,別以為這大鍋飯就這麼好吃.當然,李記者,你的意見我們也會考慮,工人同志們是不容易,可這事到底怎麼解決,我個人說了也不算,我們市委、市政府還得慎重討論.這裡,我有個初步想法:一、平軋廠找到出路後,連本帶息一次退還;二、願意馬上離職的,可以在辦理離職手續時一次付清.

    "大體就是這個情況了,原來不想說,可你不說,人家要說,你想忍辱負重都不行,那就得認真對待了.這是不是說就不顧全大局了?也不是.今天畢竟不是過去,造成平軋廠困境的舊體制正在打破,中央決心很大,這麼多部委合併,職能和過去也不同了,省里也在動.那麼,在這種背景下,我們好好總結一下平軋廠的教訓也是好事嘛,至少能給大家提供一些深入的思索.好,李記者,既然你也有這個認識,那你就來個‘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吧,你著出的文章,送給我看看也行,不送給我看也可以,文責你自負,事實我負責……"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六日十一時平陽市委

    文春明和李馨香談話時,高長河正在市委辦公室和姜超林辦交接.

    就在辦交接的過程中,劉意如匆匆進來了,說:"高書記、姜書記,真對不起,打擾你們一下,出了點事——市委大門被平軋廠的工人們堵住了,看樣子有五、六百人,要求見高書記,正靜坐哩."

    高長河和姜超林都大感意外.

    姜超林問:"工人們要見高書記幹什麼?"

    劉意如說:"要求高書記做主,退回當年的集資款."姜超林手一擺:"這事讓他們找文市長去!"

    劉意如說:"文市長正在接待新華社記者,我已經打了電話過去."說罷,看了高長河一眼,又吞吞吐吐道,"據說昨天那位新華社記者在平軋廠呆了一天,在我們田立業副秘書長的陪同下開了兩個座談會,工人們就以為退款有希望了……"姜超林怔了怔,一下子火了:"劉主任,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田立業陪那位記者去平軋廠採訪是我同意的,你是不是說我指使田立業為難高長河同志?你這個同志說話怎麼變得這樣不負責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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