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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超林問:"這情況市委、市政府知道不知道?"
老宋說:"知道,高書記和文市長都知道,要我把工作先頂起來."姜超林嘴上沒做聲,心裡的火卻又上來了:身邊這位宋書記沒幹過一天水利,是從市黨史辦副主任的任上扶正調到水利局做黨委書記的,怎麼能擔此重任?況且又是在這種主汛期.可又不好當著宋書記的面說,便直嘆氣.
散會後,劉華波如約在省委食堂小包間請姜超林吃飯,還讓秘書拿了瓶酒.
姜超林不喝,說:"華波,這是工作便餐,咱們就一邊吃飯一邊談工作,酒我是一滴不沾,免得你賴我說酒話."
劉華波笑道:"好,好,那就談工作."
這工作談得可不輕鬆,匯報工作的姜超林不輕鬆,聽匯報的劉華波也不輕鬆.
姜超林談到後來,眼圈都紅了,劉華波也多多少少受到了觸動.
傾聽著姜超林的訴說,劉華波想,與其說面前這位前任市委書記是因為失去了權力而失落情緒嚴重,倒不如說他是放心不下這座在二十年改革開放中雄起的世紀之城,放心不下這座世紀之城新一代的領導者.這位老同志沒有私心,甚至可以說一片忠心可對天.他對自己親密部下任用問題上的激烈反對,對三陪收稅問題的憤怒,對烈山新班子的擔心,對高長河所說的"血淚"話題的駁斥,都是完全可以理解的.這一代領導者以他們的經歷、閱歷和自身的傳統,只能做出這樣的而不是其他的反應,姜超林不做出這種反應就不是姜超林了.
然而,劉華波也不認為高長河這麼做就是否定平陽二十年來的改革成就.高長河可能有出格的地方,可能有時說話會不注意影響,甚至可能翹尾巴,卻決不會反對和否定平陽的改革.他們這些跨世紀幹部正是二十年改革開放培養造就出的一代新人,是改革開放的另一個豐碩成果.
於是,劉華波在姜超林匯報完後便說:"超林,你說的這些情況我還不太清楚,長河同志從來沒和我談起過.但是,你今天既然說了,我相信這都是有根據的.我準備抽個時間和長河同志好好談談,該批評我會批評.比如說,什麼霓虹燈下有血淚,——不注意場合,不注意影響嘛!再比如說,關於烈山新班子的安排和那位田什麼同志的任用……"
姜超林插話說:"田立業,原市委副秘書長."
劉華波也想了起來:"對,田立業,我到平陽時好像見過幾面.在這個問題上,你老夥計出於公心,自己不把他提起來,還提醒長河同志,這是很好的,是很負責任的.但是,超林呀,長河同志畢竟不太了解平陽的幹部情況嘛,剛上任,用錯個把人也不奇怪嘛,你怎麼想到打政治牌上去了?是不是有點敏感了?再說了,長河同志就算說了幾句過頭話,也不是否定平陽的改革成就嘛!我早就和你說過,平陽二十年的改革開放成就是沒有人能否定得了的!"姜超林固執地說:"華波書記,這不僅僅是孤立的幾句話,圍繞這幾句話名堂可是不少,謠言四起,烈山耿子敬一伙人出了問題,就好像洪洞縣裡無好人了!洪洞縣裡無好人,還有什麼成就好談?!昨夜高長河在電話里還說呢,烈山如今出現的一切問題,包括大明公司工人苯中毒事件,都是因為我們上屆班子任用了那個耿子敬造成的.當然,這我也不賴,我當時就和高長河聲明了,我對此負責,請高長河和他們的新班子把我的問題研究上報,我靜候省委的處理意見!"劉華波責備道:"看看,老夥計,又頂上了吧?誰說過要追究你的責任?咱們還是宜粗不宜細,不要糾纏一兩句氣話了,好不好?要我說,你們沒什麼原則分歧,只是些工作方法上的不同意見嘛,還是要大事講原則,小事講風格嘛!"姜超林氣了:"華波書記,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你知道人家是怎麼搞烈山腐敗案的?滿城風雨全衝著我來了,點名道姓問耿子敬給我送過錢沒有!這叫不叫誘供?誰唆使他們誘供的?這麼搞是什麼意思?想搞死我是不是?今天在你這個老班長面前,我說兩句話:第一,我姜超林是過得硬的,省委可以對我立案審查,查出我有任何經濟問題,判我的刑,殺我的頭!第二,老樹就是死了也是站著的,誰想砍倒我這棵老樹還沒那麼容易!"
這兩句話說得劉華波心裡一驚.
看來,平陽的問題不是一般的麻煩,也許是十分麻煩,也不知高長河是怎麼把握的,搞烈山腐敗案,竟搞到了姜超林頭上,這背後究竟是誰在支持?想幹什麼?
當即想到了省委副書記馬萬里……
姜超林緊盯著劉華波,又說:"華波書記,我不相信這是你和省委的意思,所以,今天我到省委來了,向你和省委要個明確態度."劉華波沉默片刻,平靜地道:"姜超林同志,那麼,我就代表省委給你個明確的態度,也講兩句話:一、不論是我這個省委書記,還是省委,都沒有指示任何一級下屬組織和個人調查過你的經濟問題——這不是不能調查你,而是因為省委從沒懷疑過你,包括馬萬里同志.二、省委對平陽的工作和對你個人的評價一點都沒有改變,就在昨天的辦公會上我還在說,姜超林同志是我們黨的英雄,民族英雄!沒有這個姜超林,沒有姜超林領導的強有力的班子率領平陽人民拼搏奮鬥,就沒有今天這個現代化的新平陽!"
姜超林眼中的淚一下子下來了,哽咽著喊了一聲:"老班長……"劉華波也動了感情:"超林同志,你反映的這個情況,我一定責成高長河同志認真查清楚!你說得好,老樹到死都是站著的,你就這麼站著吧,你是有根基的,平陽這座城就是你的根基!"
姜超林噙著淚點點頭:"華波,還有一點,你千萬別誤會,我向你和省委反映這些情況,決不是為了自己,也不是想打誰的小報告,完全是為了工作.和長河同志的一些矛盾,如果屬於工作思路和工作方法方面的問題,我也會儘量去適應,可有些原則問題,必須引起省委和長河同志的注意."劉華波看著姜超林緩緩說道:"超林,你有這個態度就好.這二十年來,我們確實創造了中國一百年來從沒有過的經濟建設的偉大奇蹟,同時也在改革實踐中歷史性地創造了我們自己.我們有我們的一套干法,幹得還算不錯吧,干出了今天這個大好局面.年輕的同志接了班,自然也有年輕同志的一套干法,比如高長河.高長河這幫年輕人能不能幹得比我們好?我看還是先不要下結論,看看再說.說心裡話,有時對一些年輕同志的做法我也看不慣,可一般情況下我都不去說.不是不能說,更不是怕得罪人不敢說,而是怕挫傷年輕同志的銳氣.超林,你想呀,當年人家對你我的議論少了?不也老說我們走過頭了嗎?所以,每當看不慣年輕同志的時候,我在心裡總是先悄悄問自己,夥計,你是不是老了?"姜超林動容地道:"可不是老了麼?!華波,你最好的年華丟在了平陽,我最好的年華也丟在了平陽,有時想想真覺得像做夢,怎麼一下子就老了?就六十了?
就從一線退下了呢?"
劉華波趁機說:"超林,你能不能認真考慮一下我的建議,到省城來,做人大副主任,和我這老夥計做做伴?"
姜超林一下子怔住了:"華波,我……我說了半天,等於……等於白說了?"劉華波道:"怎麼是白說呢?我要代表省委嚴肅認真地和長河同志談一次!"姜超林失望極了:"你還是那老一套——抽象的肯定,具體的否定!"劉華波不置可否,嘆息似地說:"我明年也到站了,不會再當省委書記了."姜超林茫然地看著劉華波:"所以,你就把我當李逵了,想請我喝毒酒?"劉華波火了:"超林同志,你想到哪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