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在觀禮台上站定後,主持儀式的市長文春明開始介紹參加剪彩活動的領導和來賓,接下來,領導和來賓們一一講話.交通部一位副部長、省委秘書長程義之和常務副省長吳柱國都表示,平陽公私合作聯建跨海大橋是個創舉,為深化改革,加快基礎建設的規模和速度,闖出了一條新路.事實證明,基礎建設完全可以動員社會資金和社會力量一起參加,這是利國利民,於公於私都有利的大好事.因此,這座跨海大橋不但是跨過了南灣海峽,也跨過了一些在計劃經濟條件下形成的落後的陳規俗見,使平陽的改革開放具有了更強的說服力.
領導和來賓們講話時,姜超林心裡頗不平靜,心想,不管程義之和吳柱國代表省委、省政府講得多麼好,事實是省委書記劉華波和省長陳紅河都沒來.兼任省人大主任的劉華波要會見獨立國協國家元首,來不了,省長陳紅河不會見國家元首,可也沒來.而據說明天送高長河上任,這兩位領導卻都要來.這無論如何都讓姜超林從感情上難以接受,上午接到程義之和吳柱國,聽他們一說,姜超林就不悅了.
臉面上卻沒露出來,直到現在也沒露出來.面對電視記者和攝影記者的鏡頭,姜超林仍一如既往地微笑著,直到文春明宣布請他代表平陽市委、市政府講話時,他才收斂笑容,走到了話筒前.
這場景太熟悉了,又是人山人海,又是彩旗如林!
也就在這時,東橋頭的人群中突然打出了一條醒目的紅布橫幅——也不知道是什麼人打出來的,上書十五個大字:"姜超林書記,九百萬平陽人民感謝你!"姜超林的眼睛一下子濕潤了,甩開事先準備好的稿子,情緒激動地開始了自己最後一次直接面對平陽市民的講話:"市民們,同志們,是我要感謝你們,是平陽市委、市政府要感謝你們啊,深深地感謝你們啊,沒有你們的支持和流血流汗的拼搏,就沒有我們面前這座跨海大橋,就沒有平陽改革開放的今天……"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四日十六時省人民醫院
主治醫生對高長河說:"你們這位趙縣長實際上早就是肝癌患者了,半年前就在我們這裡確診了,他能活到今天都是個奇蹟!"高長河被驚呆了.竟有這種事!一個涉嫌腐敗的縣委班子的縣長,竟是個晚期肝癌患者,竟帶病支撐了半年,以至於昏倒在冶金廳談項目的辦公會上……見到趙成全時,趙成全卻很平靜,仍在談那個電解鋁項目.
高長河真不忍心再聽下去,緊緊握著趙成全的手說:"好了,好了,趙縣長,這事你別操心了,凃廳長已經說了,他們特事特辦,儘快批,你就好好養病吧!真是的,病成這樣還不休息,你不要命了?!"
趙成全淒哀地笑著說:"高書記,我還要什麼命呀?半年前就被判了死刑,醫生說我活不了三個月,可我又活了半年,又干成了不少事."高長河難過地問:"你這個情況,平陽市委和姜超林同志知道不知道?縣委班子裡的同志知道不知道?"
趙成全搖搖頭:"不知道,都不知道——要是知道,啥也不會讓我幹了."高長河默然了.
趙成全又說:"高書記,你能不能也裝不知道?就讓我可著心再干幾天?反正是不治之症,與其讓我死在醫院裡,不如讓我死在工作中——真的,有工作干就好,什麼病不病的,就全忘了."
高長河語氣堅決地道:"不行,趙成全同志,你必須住院治療!"離開趙成全的病房,高長河馬上找了值班院長,對那位院長說,對這位來自平陽的縣長要盡一切力量搶救,有什麼藥用什麼藥,不要考慮經濟代價.院長說,只怕困難呢,根據這位病人的情況看,用什麼藥也無濟於事,最多就是延長個把月的壽命.高長河說,就算是個把月也好,我們不能抗天命,也還能盡人意.
從院長室出來,高長河看看表,才四點多,想著明天一早就要到平陽上任,咋說也得去看望一下老岳父了,便到了五樓高幹特護病房.
夫人梁麗已在病房裡坐著了,見了高長河的面便譏諷說:"高書記,你這封疆大吏現在還能想到老爺子呀?真是難得."
高長河笑笑說:"這封疆大吏可不好當,還沒上任頭就大了."梁麗還想說什麼,梁清平卻用嚴厲的目光將梁麗制止了,隨後又抬起手向外面的客廳指了指,示意梁麗出去.
高長河知道,老人家必是想和他談平陽的工作,不願梁麗在一邊旁聽——老人家算得上真正的布爾什維克,善於保守黨的秘密,幾十年來形成的規矩就是談工作時,家屬親人一律迴避.
果然,梁麗一走,老人家便開口了:"長河,你去平陽主持工作,很好!"高長河苦笑著說:"可能不太好,省委主要領導之間好像有分歧,很微妙,平陽的情況也比較複雜."
梁清平揮揮手:"說說看."
高長河說:"劉華波書記反覆強調肯定平陽改革開放的成就,對姜超林評價很高,甚至說他是黨的英雄,民族英雄;可馬萬里副書記則更側重於反平陽的腐敗,認為平陽的腐敗問題很嚴重,是我省有史以來沒有過的,認為姜超林對平陽的腐敗負有責任."
梁清平點點頭:"不奇怪."
高長河定定地看著梁清平:"哦?"
梁清平語調平和地說了起來:"說點歷史,可能你知道,也可能你不知道.一九八三年以前,平陽的書記是我.劉華波接我的班,從一九八三年到一九八八年,在平陽幹了五年零八個月,調到省委做了副書記.姜超林接的劉華波,從一九八八年到今天,十年.這樣,我們三個書記在平陽的工作經歷,就構成了平陽近二十年的改革歷史.我們三人這二十年幹了些什麼呢?我五年多主要搞撥亂反正,把土地包下去了;華波同志五年多把鄉鎮企業抓上去了,使鄉鎮企業占了平陽經濟的半壁江山,當然,也搞了不少基礎設施;姜超林同志乾的時間最長,應該說,也幹得最好,幾乎是重建了幾個平陽,使平陽的經濟全面起飛了.這就是歷史."高長河意味深長地說:"所以,華波同志就充分肯定平陽的改革成就……"梁清平抬起手,示意高長河先不要說,自己又說了下去:"——再說點歷史.
一九八六年前後,在劉華波任平陽市委書記,姜超林任平陽市長時,馬萬里同志正做昌江市市委書記.昌江當然不能和平陽比,在歷史上就是經濟欠發達地區,不能希望它一下子就搞上去.可馬萬里在任七年,循規蹈矩,也確實沒有什麼大動作,以至於搞到市委接待處幾個月無人可接待的地步,卻還不服氣別人,認為平陽是走過了頭.當時的省委為了儘快打開昌江的改革局面,果斷調整了昌江的班子.具體說,是在我的提議下,調馬萬里同志為省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讓馬萬里同志離開了昌江市.後來的事你就知道了,在組織部的崗位上,馬萬里同志倒是非常勝任的——事實證明,這位同志適合在條條工作,後來就做了部長、省委副書記."高長河會意地道:"那您的意思是——"
梁清平笑笑:"我沒有什麼意思,就是講點歷史嘛."高長河知道,老人的風格是點到為止,也就不好再多問什麼了.
沉思了一下,梁清平卻又說:"腐敗必須反,不反不得了啊,要出大亂子啊,會喪失黨心民心啊!平陽有沒有腐敗呢?肯定有嘛,局部地方可能還很嚴重.但是,要切記,當有人試圖打著反腐敗的旗號否定改革時,你高長河一定要給我硬著頭皮頂住!另外,腐敗現象也很複雜,是是非非縱橫交錯,不要把它看得太簡單!"高長河說:"是的,平陽有個縣長被紀委盯著,涉嫌腐敗,可得了癌症還頂崗工作,倒在了省城,現在就住在這裡.我真說不清哪個形象是真實的."梁清平頗有意味地道:"說不清時就先不要說嘛!"高長河又說起了日後和姜超林、文春明的合作問題,明確地提出了自己對平陽班子團結問題的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