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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家和在電話那頭怔了半天,才問,孫董事長,您和劉必定是?
孫和平道,是大學同學,平州柴油機廠同事,後來在宏遠系跟劉總干財務總監,我曾兩次到您府上去過,遺憾的是一直沒進你家門。
湯家和或許是聽明白了,或許是在詐他,在電話里笑道,如此說來,也是我的遺憾了?竟然兩次沒讓您進門?那你過來吧,家裡說!
孫和平逮著了講故事的機會,湯省長,這不太好吧?如果您這三年沒搬家的話,您家裡每個房間的防盜門會讓我產生很不好的聯想。
湯家和這回可能已經比較明白了,在電話里沉默了半天沒說話。
孫和平覺得機會難得,索性把話說透了,湯省長,說個段子給您聽聽,供您一笑,千萬別對號入座啊:組織部長說,誰關心我,我就關心誰。紀委書記說,誰不關心我,我就關心誰。市委書記說,誰關心我,我就讓組織部長關心他,誰不關心我,我就讓紀委書記去關心他。我這裡呢,添了一句,誰不關心我,我就讓劉必定關心他……
湯家和這回是徹底明白了,打斷他的話頭道,孫董事長,電話里別說這麼多了,我們儘快見個面!這樣吧,今晚我到賓館看你去!
結束和湯家和的這番冒險通話,孫和平樂壞了。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故事竟然是在電話里開講的,而且效果好像還不錯,一下子就抓住了這唯一的聽眾。這說明什麼?說明湯家和心虛得很,此前的傲慢無禮並不證明他有底氣,只是因為他沒打開這本好看的故事書看一眼。現在故事書已經打開了,故事中的主人公湯家和進入了設計的劇情,下一幕必將上演痛哭流涕悔不當初,或者外強中乾虛張聲勢之類。可不管是演哪一幕,正大重機國有股權北柴股份算是拿定了。
這麼一想,孫和平覺得應該給任延安打個電話報喜了。可電話撥通後卻又後悔了,沒敢說啥滿話大話,只道,他已通過北京一位領導找過了湯家和,湯家和口氣有了變化,要到賓館來看望他。任延安既意外又驚喜,連聲問,要不要他過去一起陪同匯報?孫和平心想,我這故事會還沒開完呢,哪敢讓你一身正氣的任總陪?便說,不必了。
也幸虧任總任延安沒來,否則下面的故事會還真就沒法開了。
嗣後發生的事是孫和平完全沒想到的,腐敗精英湯家和竟跳出了他精心設計的劇情,不但獨自進行了創造性演出,還反手套住了他。
為迎接這位腐敗官員的光臨,孫和平做了些準備。把原住的標準間特意調換成了帶會客室和辦公室的商務套房,特意穿上西裝打了領帶。可一直等到七點多鐘,湯家和仍沒到。打手機湯家和關機,打電話到湯家問時,湯家人說他還沒回家。孫和平覺得有些怪,不免忐忑起來,心想,湯家和該不會反手給他做局吧?這也不是沒可能。萬一祁小華搞錯了呢?當初行賄的畢竟是劉必定,又不是祁小華。萬一湯家和偏不是腐敗分子而是個有些糊塗的清官呢?他豈不成訛詐了?!
故事發展到這裡,大有講砸的可能,好在他這麼做是為了企業。
快八點時,門鈴終於響了。孫和平振作精神去開門時,心裡的緊張也到了極點,真擔心門一開進來的不是故事主角湯家和,而是K省的警察。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故事就得結束了,結尾將出人意料。
開門之後,懸念頓解。門口站著的不是警察,而是孫和平在電腦屏幕上見到過的湯家和。此人看上去比屏幕上要老些,滿臉的皺紋。
湯家和滿面笑容,象老熟人似的,哦,孫董事長,久等了吧?
孫和平忙去和湯家和握手,哎喲,湯省長,您還真來看我了?
湯家和呵呵笑道,你是誰呀?上市公司北柴股份董事長啊,我能不來嗎?凡來我省投資的重要客商我都要看望的,又不是你一個嘛!
這麼寒暄時,湯家和的司機扛著一箱酒,送進房間後又走了。
湯家和這才說,孫董事長,知道我為啥來晚了麼?給你老弟搞酒去了。我們的好酒啊,窖藏了百年,市場上根本不賣,比茅台還好啊。
這又不在設計之中。孫和平咋也不會想到,頭一次見面的湯家和會親自為他到酒廠搞一箱好酒來,並因此讓他心驚肉跳了一個小時。
湯家和這時發現了他手上的汗,隨口問,你手上咋這麼多汗?
孫和平說,老毛病了,身體虛啊,光窮忙了,也顧不上去醫院。
湯家和說,哎,再忙也不能忘了身體呀,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嘛!
孫和平恭敬地連連應道,是,是,湯省長,您請坐,快請坐!
湯家和很自然地在沙發上坐下了,也讓他坐,沒有任何跡象顯示即將痛哭流涕,或者表演外強中乾虛張聲勢。倒是他顯得比這腐敗分子還緊張,——孫和平再沒想到會在這種精神狀態下和湯家和見面。
湯家和並不迴避劉必定,坐下後就挺親切地問,劉總還好嗎?
孫和平說,還算好吧,將軍肚下去了不少,人也挺精神。嘿,為了能讓他多立功早出獄,我這次探監,還捏著鼻子買了他們監獄廠的一堆破羅絲釘呢,也不知哪裡能用上!哦,劉總讓我代他向您問好。
湯家和說,好,好!又問,哎,劉必定沒罵我不夠朋友吧?
孫和平擺手道,沒,他犯的事與你有啥關係,是他自找的嘛。
湯家和似乎很同情,也很痛惜,是啊,是啊,當時我就勸過劉必定,錢賺了那麼多都十位數了,該收手就收手嘛,弄本假護照,往國外一溜,人家哪找你去?可他不聽啊!又感嘆說,不過劉必定也真是大能人,路子野,門道多,廣交天下豪傑,也夠朋友。當年他那個宏遠系真不得了……就說到這裡,突然掉轉了話頭,哎,孫董事長,你說你兩次到我家門口都沒進門,都咋回事啊?我咋沒一點印象呢?
這老傢伙,是想耍賴,還是在試探?孫和平心道,這可是你找不自在了,便笑道,湯省長,您想想,二百四十萬現金裝在郵袋裡有多重啊?都是我親自取親自裝的,也是我幫著背到您家門口的。門一開,劉總就讓我走了,您沒看見我,我也沒看見您,我就瞅見了您家房間那些防盜門。不是有個段子說嗎?一怕小姐有病,二怕小蜜懷孕,三怕贓款被盜,四怕對手寫信。所以對那些防盜門,我後來也理解了。
湯家和聽得這話,既不氣也不怕,竟呵呵直樂,孫董事長,我還真沒想到你為我做過無名英雄哩!這就要怪劉必定了,不講遊戲規則嘛,這種送錢事哪能用什麼無名英雄,得自己親自上陣啊,一次不行就多跑幾次嘛!不過也好,你做了無名英雄,咱們今天就成了朋友!
這麼無恥無賴的腐敗分子實在是少見。孫和平真不知該怎麼談下去了。故事主角太不安分,一再跳出預定情景,原有劇本看來要作廢了。更不妙的是,現在湯家和似乎正在或者已經成了他的朋友。放在行李柜上的那箱好酒就是交朋友的確證,他好像反上了湯家和的套。
湯家和又感慨起來,親熱地拍著他的肩頭,很朋友的樣子,連稱呼都變了。老弟啊,現在這年頭做人難啊!有錢吧,說你准變壞;沒錢吧,說你真失敗;有情人吧,說你真壞;沒有情人吧,說你變態!哎,老弟,我給你介紹個這裡的小情人吧?楊柳細腰,包你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