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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道,如果是個人恩怨倒好辦了,我可以退讓一步,不和他計較。問題是,他在胡鬧,甚至連北柴放棄的新歐洲機械公司股權,他也當成了寶貝!我反覆提醒他,簡傑克和DMG是資本運作高手……
趙安邦打斷楊柳的話頭,暗示說,哎,楊柳,這我得給你提供個信息啊,何新釗書記對新歐洲機械公司股權也有興趣,認為這是全球性戰略的重要一步!裴小軍也和我說過,改革開放三十年,今天終於輪到我們中國的大企業到歐洲,到美洲,到世界各地講資本故事了。
楊柳沒聽懂他的暗示,誰會相信這種資本故事?我就不信!就算真的增發融資二三百億,我也決不會從簡傑克和DMG手上去買高價股權,寧可自己投資建廠!可能我真落伍了,我仍相信產業的創造!
趙安邦馬上就這話頭因勢利導道,哎,楊柳,這是不是說,你和董事局也並不一定就堅持反對這八至十億股的增發?哦,你看看那個孫猴子,啊?這回就幹得不錯嘛,一次增發就融資九十七個億!
楊柳苦笑不已,趙省長,我們不也增發七千萬股麼?也融資四十五個億啊,拿下了平州鋼鐵的控股權。明年如果市場情況允許,再增發一億股,收購集團部分資產,也不是不可以。我反對的是這種不顧死活的冒險。擔心大增發方案一旦公布,會成為市場暴跌的導火索。
趙安邦想了想,楊柳,你說,假定這樣,我們損失的會是什麼?
楊柳哼了一聲,這還用說啊?我們的股價率先暴跌,市值大量蒸發,企業形象受損,增發計劃十有八九會落空,成為市場的一個大笑話。至於裴小軍設想的啥歐洲資本故事,全球性戰略,就更不用提了。
趙安邦道,我聽明白了,就是說,如果增發失敗,就北重本身的生產和經營來說,並無實質影響,高價收購DMG的股權也不會成為事實?是不是?好,楊柳,既這樣,你就支持裴小軍的增發計劃吧!
楊柳仍不理解他的苦心,我為什麼要支持?市值損失不是損失嗎?企業的市場形象可以不顧嗎?這個市場搞垮了,誰都別玩了!趙省長,如果您和何書記都認可裴小軍的計劃,那就批准我辭職好了!
趙安邦一時無語,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著窗外陰暗的天色,想起了心思。這個楊柳,聰明過人,顧全大局,本來是個很聽招呼的好同志嘛,今天咋這麼固執呢?當真不想幹這個董事局主席了?看來不交底真不行了!這才轉過身,一聲嘆息,楊柳啊,本來我不想說,但你堅持辭職,我不得不說了:何書記同意你辭職,和我商量,安排你到省總工會做主席。你真願意離開這個大型國企去做總工會主席嗎?
楊柳怔了一下,自嘲說,有意思,一個國家資本的代理人,轉眼成了工人領袖,要去維護工人利益了,我們這種體制也太有趣了……
趙安邦不無譏諷地說,是,更有趣的是,總工會主席是副省級!
楊柳搖了搖頭,趙省長,您是知道我的,我畢業於漢江大學機械動力系,是搞企業的,重型機械企業,對做官沒啥大興趣!如果省委能批准我辭職,我也許會加盟JOP,出任大中華地區執行長!
這可是趙安邦沒想到的:他手下這員能幹的大將要投奔國際巨頭JOP了!這是咋回事?為啥會發生這種事?而且是發生在楊柳身上!
楊柳當場給他釋疑,趙省長,不瞞您說,從裴小軍走進北重那天起,我就知道會有這一天的,我知道裴小軍是誰的兒子嘛!我隨時準備像周到一樣離開這個並不屬於我但卻沉浸著我一生感情的企業!
趙安邦真火了,我看你感情是假的,是背叛這個企業的藉口!
楊柳眼裡噙著淚,緩緩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不,趙省長,這不是背叛,是無奈的放棄!到JOP去做執行官,和北重集團在市場上競爭,對我來說很痛苦。但有啥辦法呢?我沒有一個在北京做高官的老子,沒有這麼多在漢江省做高官的叔叔、阿姨!我是一個煤礦工人的兒子,我的父親在勞累了一生之後,帶著嚴重的煤礦職業病——矽肺病去世了。趙省長,您知道矽肺是咋回事嗎?就是肺中灌滿了煤塵和岩塵,變成了鐵硬的石頭,以至於無法呼吸、窒息而死!他是多麼愚蠢,竟相信為國家挖煤和人家做官一樣,都是為人民服務,同樣神聖!
趙安邦被震撼了,楊柳,你父親的情況,在這之前我一無所知。
楊柳抹去了眼角的淚,你知道又怎麼樣?這樣一個為大型國有煤礦挖了一輩子煤的老礦工能和裴一弘書記在一個檔次上嗎?今天你領導下的一個大型國企不是同樣要逼我揮淚離去嗎?但我為有這麼一位父親自豪!他雖然沒有一個高官朋友,不知道啥官場潛規則,他給予我的教誨卻讓我受用終身,他使我知道了做人做事都要有原則!
這是無情的譴責,犀利而又尖刻,讓趙安邦心神不安。如果不考慮裴一弘、何新釗的因素,會有今天這場艱難的談話嗎?他還會這麼勸說楊柳向裴小軍妥協嗎?他那麼厭惡官場潛規則,卻又不得不違心地按這種潛規則行事,這真是悲哀啊!於是不得不正視了,楊柳,從你的指責中,我發現你的確不是意氣用事,到JOP去可能是真的了?
楊柳已平和下來,當然是真的。四個月前,國際獵頭公司已通過我在海外的女兒找到了我。我一直沒答應,直到現在都沒答應……
趙安邦心裡一熱,哦?楊柳,那我收回剛才說過的過頭話……
楊柳卻又說,趙省長,今天談話結束後,我會答應的。根據有關規定,半年內我不能出任同類競爭企業的高管,這就給審計部門留下了離職審計時間。我不是任延安,沒接受過體制性賄賂。在國有資產守門人的位置上,我從來沒和JOP打過任何交道,所以我不怕審計。
問題嚴重了。趙安邦沉思著,在屋裡踱起了步。他當真能讓楊柳這麼走嗎?如果連楊柳這種對黨和國家忠心耿耿的優秀企業家都留不住,都被種種原因排擠走了,如果楊柳出任JOP大中華地區執行長後,在市場上把北重殺個落花流水,他將何以面對國人,何以面對歷史?這麼一想,原有的念頭益發堅定了:必須說服楊柳留下來。
趙安邦這才緩緩開了口,推心置腹說,楊柳,如果你真要走,我留不住你,也不能責怪你。為什麼不能責怪你呢?因為錯不在你,是裴小軍違反了遊戲規則,插手了他不該插手的決策,又動用權勢將其變成了讓你無法容忍的現實。如果是我,可能也會做出同樣的反應。
楊柳眼裡又現出淚光,抱怨說,趙省長,原來你啥都清楚啊!
趙安邦道,我咋會不清楚呢?但另一點我也要說,裴小軍本意是好的,既不是針對你,更不是想搞垮北重。他和你和孫和平一樣,心中有夢,做強我們民族企業的夢,做強大中國的夢。楊柳,請你回憶一下,五個月來的共事,除了這次決策分歧外,裴小軍真那麼可恨嗎?
楊柳愣了半晌,搖起了頭,我並沒說過他可恨,這人沒啥私心。
趙安邦心裡多少有數了,走到楊柳身邊的沙發上坐下,繼續做工作。至於審計,楊柳,我相信你的清白和清廉,你也不是一個私慾膨脹的人,否則你早到JOP掙大錢去了!我剛才也說了,你是一個有夢的人嘛!所以,我不希望你走,也不會讓你走。今天找你談話,我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把你留在北重集團董事局主席的崗位上,既不想讓你去總工會,更不願看你去JOP。為什麼?因為我不敢把這麼一個正在高速發展的大型國企交到裴小軍手上,我不相信這位小裴總憑五個月的任職經驗,就能領導好北重集團,儘管他也是個好同志!如果連這點兒認識,這點兒責任心都沒有,我趙安邦就不配做這個省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