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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譏諷說,孫和平,照這麼說來,我和集團只能認倒霉了?
孫和平手一攤,很遺憾,事實上就是這樣。在咱們會前上半場討論中我已說過:這三億六千五百萬不是你楊柳個人掏的腰包,也沒進我孫和平個人的腰包,它作為國有資產進入北柴股份後實現了保值增值。話題一轉,但是,我就算是一條狼,也得講狼的感情,免得你和北重集團真認為我不知感恩。這才說出了他糾纏不休的真正目的,楊董,我想變相給北重集團以補償,以集團積欠的三億五千萬貨款換取集團手上那八千二百萬希望汽車非流通股權,這符合香港會計準則。
楊柳沉思了一下,有些意思。我們一億六千萬拿到的希望汽車股權,轉手就賺了一億九千萬。孫董,我真想不到你會如此仁慈大方。
孫和平挺懇切地說,楊董,別說我不知報恩,其實這也怪你。你一見我就符拉基米爾伊立奇,弄得我很不爽,所以我才說了些傷感情的話。現在事實證明,我不是不知道報恩的,楊董,你說是不是?
楊柳緩緩搖起了頭,意味深長說,孫和平,我認為不是。你這可不是大方仁慈,更不是知恩圖報,而是擔心失去希望汽車的控股權啊。而一旦失去希望汽車的控股權,正大重機這塊肥肉就從你和北柴股份嘴邊溜走了。作為市場對手,沒有誰比我更清楚正大重機的股權結構了,就算目前K省國資委手上的22%股權轉讓給你,但只要希望汽車的控股權不在你手上,你那偉大企業之夢就做不下去了。你也不配做下去,作為一個偉大企業的締造者,你不具備偉大的人格。你這同志很聰明嘛,你想啊,這八千二百萬股我咋會考慮向你和北柴股份轉讓呢?就算你仁慈大方到把價格提高十倍也是不可能的。可如果簡傑克先生和DMG報出較好的價格,我和集團董事局倒可以考慮轉讓!
這就叫貓玩耗子。孫和平不無沮喪地想,現在他成了落在楊柳手上的耗子。這老同學幹得絕啊,利用他的疏漏掐住了他和北柴股份的命門。他痛得恨不能叫起來,恨不能一槍把自己斃了:廣東他不是沒去,金局長主動提出要轉讓,他竟為了貪那點股改上的小便宜拒絕了。
楊柳這惡貓此刻玩耗子的心情估計是好極了,也說到了那位金局長。孫和平,我咋也沒想到,你這機關算盡的人咋就沒算到這對你和北柴股份性命攸關的八千二百萬股國有股權呢?金局長氣憤地告訴我們,說你不願向中小流通股東支付對價。天哪,這是一個偉大企業締造者應有的胸懷和眼光嗎?你可真替你的老班長我丟人現眼啊!
孫和平只得承認丟人現眼,鬱郁不快地說,老班長,我承認犯了一個該挨槍斃的大錯誤。但我的錯誤就是我的錯誤,它不該成為你犯錯誤的理由。從你今天的話里我聽出一個意思:你不惜代價爭奪希望汽車股權是為了對付我和北柴股份,而得益者是誰?是簡傑克的DMG,是美國財團,是來自華爾街的資本巨狼!當華爾街的巨狼們憑藉資本實力橫掃中國民族企業時,北柴股份會喪生狼腹,北重集團也會落入狼口啊!說到這裡,孫和平面色紅漲渾身顫抖,衝動地叫了起來,楊柳,你作為我以前的老班長,作為到目前為止讓我十分尊敬的領導,我真沒想到你會這麼糊塗啊!連基本的民族感情和立場都喪失了!老班長,想一想吧,當年我們為啥選擇了漢江大學機械動力專業?不都懷著同一個強國夢想嗎?為了一個從積弱百年中崛起的大中國提供強大的動力!我記得在學生會的演講中,你曾這樣說……
楊柳做了個暫停的手勢,打住,打住!孫和平,請你不要在我面前表演熱血沸騰好不好?更不要來民族主義那一套!你是啥人我很清楚。你說說看,我會相信一個信仰托拉斯老總慷慨激昂的欺騙演說嗎?如果我是穆斯林,只怕你就該和我談《古蘭經》和穆罕默德了吧?
孫和平這才後悔起來,覺得自己在上半場對決中犯了錯誤。那就是和這位老同學說得太多,太深,太露骨。他一時興起,把穿在真理身上的漂亮外衣全扒光了,連褲衩都沒留,讓真理光了屁股。現在他再試圖靠這種崇敬真理的激情演說打動楊柳已無可能。敗筆,敗筆啊!
理想主義既然失敗了,現實主義還得繼續。孫和平嘆了口氣,又說,楊董,既然如此,那三億五千萬的貨款,希望集團能及時支付。
楊柳輕描淡寫說,孫董,該付總會付。不過以後不要再找我,請你直接找財務部。我個人意見,這種具體事情你也不必親自來了。說罷,做了個手勢,現在能請了吧?總不至於讓我請你吃散夥飯吧?
孫和平無奈,知道再呆下去也是浪費時間,只得悻悻告辭離去。
頑強的努力在同樣頑強的對手面前慘遇失敗。就象拿破倫在滑鐵盧碰上了惠靈頓。孫和平在心裡默默想,今天這痛苦而恥辱的經歷也許將會伴隨他今後的一生一世直至永遠,直至他擁抱著一個締造於世的偉大企業長眠於九泉之下。但還會有那個夢想中的偉大企業嗎?命運之神會再次向他微笑嗎?上帝會原諒他這次犯下的愚蠢錯誤嗎?
強力支撐著精神走出北重集團大樓時,孫和平眼前已是一片模糊,用手背一抹才發現,遮住他視線的竟是聚在他眼中的淚水……
第二十三章
孫和平走了。帶著獨立後的滿足和被揪住猴尾巴的劇痛走了。再不會像大學時代玩學生會遊戲那樣,今天翻臉走明天又回來。如果在今後資本和市場的雙重博弈中,他和北重集團不能獲得壓倒性的絕對勝利,哪怕揪斷他的猴尾巴,只要給他留口氣,他都不會再回來。這隻跳出界外的孫猴子,就像當年的劉必定一樣,就此成了一路諸候。做過諸侯的劉必定曾經很風光啊,好象就是在策劃孫和平叛逃那陣子,劉必定為了顯示自己非凡的成功,以同學聚會的名義,請他到上海去了一趟。那真是一次難忘的聚會,到場的八個同學的機票全由劉必定的宏遠公司報銷。在滬期間,每人配了輛好車,不是奔馳就是凱迪拉克。在南京路上,豪華車隊一路呼嘯,劉必定在前導車上手持報話機一路吆喝,X號車跟上,X號車跟上,祁小華也自豪得很呢。
更牛的是,在劉必定面對黃埔江的大辦公室,一面牆的文件櫃裡都裝滿了房產證,足有幾千本,而房產證上標明的房子竟連一塊磚都沒有。劉必定也不隱瞞,說是馬上就蓋,全國各地銀行總計給他們宏遠系放貸二十七億,他最近又在沿海某地一舉圈地三十平方公里,建國際開發區。楊柳簡直是目瞪口呆,他這個窮困的國企老總想貸幾億都貸不到,人家竟貸出二十七個億,竟能在房子連影子都沒有的情況下把房產證辦出來!他當時就問劉必定,如果日後還不了貸,你就不怕進去嗎?劉必定大笑,老班長啊,你落伍了,我咋會進去呢?貸得越多越安全啊,現在銀行最怕我進監獄出意外,我進監獄出意外,貸的巨款就還不了了,就是為了我的安全,銀行也不敢反對我買好車!
然而,劉必定最終還是進去了。把上海、北京、廣東的好幾個銀行行長和一家證券公司的老總也拉扯進去了。至於劉必定和宏遠系欠的貸款是不是還了?還了多少?楊柳就不知道了。孫和平在那時候沒去追隨劉必定,不是對他和集團的忠誠,只怕是看出了極大的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