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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文發陪同沒啥,本來他也想和於文發溝通。地點也沒問題,人家是老學長嘛,他可以屈尊。問題是馬義指定的時間真有點難。明天上午文山柴油機廠新生產線剪彩,這是十天前定下的,他必須去。而且,因為趙安邦在文山調研,還請了趙安邦。也不知下午三點能不能趕回來?他總不能因為這位螞蟻老爺的牛氣,怠慢了趙安邦省長吧?
王小飛苦著臉說,楊董,您就儘量趕吧,萬一趕不回來,我先去應付著,好歹還有於文發在,這位馬主席總不至於真的拔腿就走吧?
楊柳苦笑道,你是不知道這馬主席啊,他當年在校學生會就橫!
王小飛替他報屈,這馬主席做了一屆校學生會主席,就永遠是你的主席了?他現在憑啥呀?他不就是個小股東麼?這次是存心搗亂!
楊柳說,他搗亂也好,維權也罷,都得認真對待!他是只鋼螞蟻啊,就是把他吞進肚裡都沒法消化,更別說他幾篇文章影響這麼大!
次日一早,楊柳趕到文山,先按事先安排,到賓館接了趙安邦。
和趙安邦同車趕往文柴廠時,趙安邦說,這回孫猴子慘了,為獨立夢付了不少做夢費啊。楊柳說,就是,被市場教訓了一回。趙安邦說,還是你顧全大局啊。楊柳說,您的指示我能不執行麼!北柴股份不談了,我現在考慮的是如何繼續擴張,做大做強,練好內功……
楊柳本想自然而然地把話頭引到寧川路機上,在正式伸手前,先探探趙安邦的口氣。趙安邦偏談起了北方重工的股改,說螞蟻原來是馬義呀,怪不得這麼厲害。楊柳只得緊跟領導,您也看《人民證券》報啊?趙安邦說,這陣子在看,擔心你們股改通不過,給全省股改造成被動嘛!楊柳說,真有通不過的可能呢!《人民證券》把事情鬧大了,馬義的博弈文章震動全國,這個作家您知道的,寫過《春天的憤怒》。他這麼和我們對著幹,我們的年度融資計劃只怕要吹了。趙安邦嘆息說,是啊,是啊,這次股改不通過,你們就不能繼續融資,這是你要考慮的問題。孫魯生呢?考慮的是國有資產保值;而我除了這些應該考慮的問題之外,還有個更重要的考慮:這一次一定要讓廣大中小投資者——參預股改博弈的的這部分人民,相信我們人民政府!
剪彩儀式結束,返回省城時,一路上楊柳都在揣度趙安邦的話。
這話意味深長。儘管趙安邦很看重北方重工這次股改的成敗,可更看重的是政府公信力啊。國家六部委讓他代表北方重工國有控股大股東和螞蟻們博弈,卻又沒真正給他博弈權;而馬義代表的中小流通股東則第一次真正擁有了否決權,沒有他們三分之二贊成票支持,任何股改方案都沒法通過。趙安邦話里就出現有了第二層意思:寧肯看著北方重工的股改方案通不過,也要讓廣大中小流通股東相信人民政府的公信力。如此看來,趙安邦已做好了接受投票失敗的心理準備。
然而,他和北重能接受這種失敗嗎?顯然不能。一個資產規模高達三百多億的集團企業敗在一群小股東手上難以想像,更何況還有下一步迫切的融資需求。必須說服老學長馬義放棄投反對票,這一點非常關鍵。楊柳相信,如果馬義能轉變立場將會帶動很多人轉變立場。
一路緊趕慢趕,總算在下午兩點半進了省城,按說不會誤點。可進城後四處堵車,市作家協會衙門又太小,司機不知道在哪。最終找到和平路旁的一條小巷裡,才看到了市作家協會的院落。車子開進去後,楊柳看了看表:三點零九分,比螞蟻老爺指定的時間晚九分鐘。
作家協會的院落既小又破敗,充分展示著資本時代文學的凋零無奈和作家這種靈魂職業的沒落。楊柳便想,當年馬義若不是寫小說爆得大名,而是在省政府好好呆著,現在十有八九已經是哪個大市的書記、市長,甚至是省政府秘書長、副省長了。大學畢業就分進省政府的有幾個?當年馬義手下兩個副主席不都分下去了?現在全升上來了,一個省委副書記一個常委宣傳部長,馬義現在該後悔莫及了吧?
馬義卻沒有後悔的樣子,見他進門了,衝著他點頭微笑,開口就是一番譏諷,楊主席啊,這個地方比較難找吧?今天,我作為市作家協會主席真是極其榮幸啊,竟然能讓資本大象來探望貧困的文學!所以,你晚來了幾分鐘,我也不計較了!讓我們鼓掌,向資本致敬!
於文發當真鼓起了掌,但坐在於文發身旁的王小飛沒敢起鬨。
這在預料之中,楊柳沒動氣,象沒聽見似的,上前兩步,捉住馬義的手,情真意切地搖著,老學長,老領導,您氣度不減當年啊!
王小飛這才搭訕說,就是,馬主席真風趣,剛才一直開玩笑。
馬義臉一拉,王董,我開啥玩笑了?哪句話不是事實啊?又對楊柳說,楊主席啊,我現在哪還有啥氣度?我和文學都沒氣度了。我持股六千股,你北重集團持股多少?八億五千萬股!我們市作協一年經費四萬元,你手上掌控的資產是多少?三百多個億!我唯有敬仰啊!
楊柳一時不知說啥好,拿起破茶几上的一隻茶杯,想喝口水,可茶杯竟是空的。這螞蟻老爺說過清茶一杯的,現在竟連清茶都沒有。
王小飛忙起身給他倒了杯白水,解釋說,茶葉霉了,沒法喝。
馬義話頭一轉,可敬仰之餘,我真替你們擔心,就怕將來你們死無喪身之地,中國資本市場毀在你們手上!因此,我不得不站出來說話,不得不掄起鞭子給你們一番抽打。許多人很奇怪,可能你楊柳也奇怪:馬義這小子為啥放著省政府的官不做,非要當作家?因為我尊敬作家這個職業,作家是社會的鞭子,能抽著社會不斷走向進步。具體到這次股改,我對你們北方重工的抽打,正是為了你們的未來嘛!
王小飛笑道,馬主席,既是這樣,您該支持我們搞好股改嘛!
馬義說,我支持的力度還小啊?停止了一部長篇小說的創作,連發了幾篇文章,還提出了十送十的明確意見,哪點不是為你們好呢?
天哪,世界上竟還有這種蠻橫無理的人!揮著鞭子一次次猛抽著你,卻還是為你好!楊柳沒反駁,只笑著說,馬主席,我願聞其詳!
馬義把長頭髮往後一甩,楊主席,你不會忘了我原來的專業吧?
楊柳懇切地說,這哪會忘啊,您本來是學財經專業的嘛,所以我和北重集團董事局才準備提名建議,請您做北方重工獨立董事嘛!
馬義敲了敲茶几,這事不要再說了,我們說正事,說大事。又說了起來,楊柳,你想過沒有?你們集團的持股成本只有四元多,而中小流通股東的持股成本是三十元,這是不是一個事實?你承不承認?
楊柳點點頭,我承認,我們也在爭取多付些對價,但做不到啊。
馬義沒接他的話碴,只按自己的思路說,那麼,我再說第二個事實:你們目前持有的這八億五千萬股的屬性是不是產業資本?是不是你們把企業資產精心包裝後,以股票溢價的形式一次次賣給我們的?
楊柳不知馬義到底想說啥,再次點頭道,是的,是這麼回事。
馬義又說起了第三個問題:中小流通股東通過股市買入你們的高溢價股票是不是掏的真金白銀,這真金白銀的屬性是不是金融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