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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安邦心裡有數了,讓孫魯生走了,自己繼續吃起了飯。

    繼續吃飯時,心裡想的仍是北重集團山頭上的兩隻虎。一隻盤踞山頭多年的笑面虎,一隻隨時準備下山撲食的兇猛餓虎。孫魯生說得沒錯,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可當真把孫和平調離嗎?調走孫和平,北柴股份會是啥局面?會不會再冒出另一個孫和平?北重集團對北柴股份畢竟是相對控股啊。如果孫和平離去致使局面失了控,海外H股股東趁虛而入,推出個新董事會又怎麼辦啊?削藩就得不償失了。

    必須和他們說清楚:獨立和削藩都是不能允許的。他們這兩隻虎不但必須在一個山頭上好好呆著做大做強,還不能內鬨亂咬。誰咬誰走人——沒提撥這回事,就是撤職走人。當然,該做的工作,他還得做一做,先禮後兵嘛。必須儘快安排個時間,分頭和他們都談談……

    第五章

    任延安住在正大重機公司家屬宿舍重機新村。新村名不符實,一看便知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產物,陳舊而破敗。雖說隔著幾千里地,又是頭一次來,孫和平倒也沒多少陌生感。北柴股份也有過這樣的家屬區,前幾年拆遷了,員工們現已住上了公司原址開發的新商品房。

    孫和平因此很感慨,走進新村大門,看著眼前色彩單調灰暗的人和物,對田野和錢萍議論說,正大重機很象我們公司七八年前啊。

    田野四處看著,說,是啊,親自到這裡走走,我也有信心了。

    錢萍卻說,不過,那位任總現在仍住在這裡,倒讓我挺敬佩。

    孫和平馬上想到:北柴股份困難時,他和幾個廠領導沒和大家同甘共苦,而是在外面買了幾大套商品房住著,就覺得錢萍對任延安的敬佩,實際上是對自己的批評。於是便說,這種事也得辯證的看,好領導不能只會陪大家過窮日子,而是要能領著大家都過上富日子。

    錢萍忙扮上笑臉,哎,孫董,我這也是隨便一說,你別誤會啊!

    孫和平道,我誤會啥?你們現在誰沒好房子住?!這才又說起了任延安,任總這麼做應該肯定,但我更希望他能開動腦筋,把資本市場上的錢搞進來,把這片上世紀的建築垃圾全拆掉,建一片新花園。

    田野打趣說,這不,咱們今天不是趕著搶著給他送錢來了麼!

    孫和平眼皮一翻,送啥錢?我是伙他一起到資本市場上圈錢。

    小仲這趟差事沒辦好,見面後一直不怎麼言語,這時說話了,雖說賠著一份小心,觀點卻不含糊:孫董,田總,別看這裡不咋的,可人家廠區並不比咱差多少。人家這是有傳統的,先生產後生活嘛。

    孫和平沒懷疑小仲的話,覺得先生產後生活完全有可能,任延安是老派人物,這種計劃經濟時代的干法,正是老派人物的風格之一。

    這麼說著,看著,孫和平一行來到了新村最後面一座老樓前。老樓是紅磚樓,典型的蘇式風格,應該是上世紀中蘇友好年代的特殊產物,雖說破舊不堪,卻仍保持著一種沒落貴族式的尊嚴。斑剝的牆麵粉刷一新,在前面一片灰暗破平房的映襯下,也算得上鶴立雞群了。

    小仲指了指老樓中間一個門,說任延安就住門內二樓二零一。

    這時時間已過六點,任延安應該下班了,孫和平想,如果運氣夠好的話,他們應該在半小時之內堵到他。就算運氣不好,任延安在廠里有活動,他們也不怕奉陪。趕過來之前,他們已提前吃過了晚飯。

    卻也有些尷尬。田野嘀咕說,一家香港上市公司的董事長和總經理為見一個即將被其控股的下屬企業老總,竟要取此下策,將來傳出去只怕要被別人笑話。孫和平卻不這麼認為,說是恰恰相反,這事傳出去必是一段佳話。劉備三顧茅蘆才請出了諸葛亮,我們在他門口罰上半夜一夜站算得了啥,七月天又不冷。錢萍一怔,說,還準備等個半夜一夜啊?孫和平說,對,咱和任延安同志不見不散了,除非他不回來了。小仲忙道,肯定會回來的,任延安這人從不參加應酬,就是和JOP的代表談判,也只參加談,不陪吃飯,一般都是副手們陪。

    於是便等,在老樓對面花壇前等。這時天還大亮著,西邊的天際火紅一片,花壇四周的樹蔭下還有兩撥退休工人模樣的老人們圍在一起打牌。在等的過程中,先是晚霞和天光消失了,天色暗淡下來,打牌的人散了。繼而,星星出現了,越來越多,夜幕正式降臨……

    一直等到快九點,一輛轎車駛了過來,雪亮的車燈撕破夜幕。孫和平和田野一陣欣喜,以為任延安回來了,忙在小仲的引導下往車前走。走到車前一看,下車的卻是一位管生產的副廠長,住中門一樓。

    副廠長一見小仲就認出來了,說你咋還沒走啊?小仲說,我們董事長、總經理非要見到任總,我哪敢走啊。副廠長這才知道和小仲一起站在他面前的都是什麼人。不敢造次了,走到遠處打了個電話,回來後說,孫董,田總,任總沒想到你們會到家門口等他,可他呢,廠里還有不少事,一時半會兒怕回不來,要你們別等了,先回去歇著。

    孫和平笑道,沒見著任總,我哪敢回賓館歇著?我們繼續等。

    副廠長說,何必呢?哦,任總還說了,他明天去賓館看你們。

    孫和平才不上當呢,今夜若見不著他,明天只怕就更難了。沒準明天一早就會接到任延安一個電話,說是什麼飛北京或飛上海了,因此深表歉意。這事他就常幹嘛,他不想見的人根本就別想見上他。卻也不便把話說破,只對那副廠長道,你歇著去,我們還是等任總吧。

    副廠長沒法說服他們離去,只得回家,竟沒敢讓他們到家裡坐。

    田野沮喪極了,說,小仲說得不錯呀,我們這是進了敵戰區啊。

    錢萍也抱怨說,就是,來時想到過難,卻不知會這麼難!

    孫和平先沒作聲,後來看著滿天繁星,說起了當年。要說難,能比當年更難嗎?客戶退貨,債主堵門,全廠八千號人一年零九個月沒發工資,我不也帶著你們四處求人嗎?求平州各大銀行,求不來就和劉必定想法去騙;求老同學楊柳,只要他能給咱們一口飯吃,把咱們收編進他們北重集團,我都恨不得跪下給他磕頭,抱著他的腿喊爹!

    田野感嘆道,這困難時求人,沒想到今天財大氣粗了還求人!

    孫和平說,同樣是求人,但性質不同。過去求人是為活下去,取得生存權;今天求人是為壯大自己。不抓住機會壯大自己,將來咱還會為生存權去求人,這是我決不願再見到的,所以我寧願在這罰站。

    這話說得不無悲壯,田野、錢萍象似都被震撼了,半天無話。

    這麼說著,又過了一小時,快十點時,任延安終於被逼出來了。

    從專車裡下來後,任延安沒啥歉意,禮節性的和大家一一握了握手,淡淡說了句,既然來了,就屋裡坐吧!說罷,逕自進門上了樓。

    上樓到了任延安家,任延安仍沒好臉色。讓他們在客廳的老式沙發上坐下,招呼老婆給他們一人倒了杯白水,自己就在老婆伺侯下吃起飯來,說是沒想到和JOP的人談了這麼久,現在還沒吃晚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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