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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辦不到,也不能辦。現在,是他落到黃增翔手裡,不是黃增翔落到了他手裡。再說,到目前為止,黃增翔畢竟還沒投敵,還在為黨國工作著。
"學減老弟是不是害怕了?"他忙搖頭道:
"不!不是害怕:只是想把事情考慮周到些!"黃增翔淡然一笑:
"該考慮的我全考慮了,我不是曹復黎,我會負責任的事成之後,門口的汽車把你送到洋浦港碼頭。碼頭上停了條船是掛英國旗的客輪!當夜十一時開香港,船票已訂好了,休上船就走,這裡的一切全與你無關了,我自會收拾!"
"區長。您......您不走麼?幹掉傅予之,S市會鬧得沸反盈天。"
"不,我不走!剩下的同志也不走只你一人走。你還要給我帶份密件給戴先生探探他的口風。"
"區長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明白。留在這裡堅持工作。儘可能地挽回局面。上次我就說過嘛,這裡是抗日救亡的地下前線。有信仰有戰鬥精神的同志都要留在這單和日偽作殊死搏鬥"
這話根本騙不過他黃增翔剛才已說漏了嘴叫他探探戴先生的口風,大概黃增翔不敢貿然去見戴先生。怕除傅之功抵小了S區機關覆火之過。
驟然想到如果戴先生真認為功不抵過,黃增翔必將投敵。"區......區長,兄弟認為,您......您還是應該走,和我們一起暫時撤走,否則是很危險的!"
黃增翔氣恨恨地道:
"我豁出去了!不除掉曹復黎這雜種,全面恢復S醫的工作,決不去見雨農,你老弟莫說了!"
見黃增翔說得這麼決絕,王學誠心中又生出另一層懷疑,洋浦港是不是有一艘英國旗的客輪,黃增翔所言的船票存在不存在?會不會是故意騙他?若騙他,那就糟了,黃增翔不信任他,不會把他留在自己身邊電不會把自己掌握的秘密聯絡點交待給他 就是現在,他都不知道自己置身的地下室是什麼地方?是在租界裡,還是在租界外?以後就更不會告訴他了。他完全有可能在事成之後死在黃增翔或曹復黎槍口下。
幾個月前,他根本不會產生這種顧慮,不會把自己的上峰想像得這麼卑劣,如今,經歷了這許多磨難、風波之後,他把自己的上峰們和團體內部情況都看透了,不能不防一手。
"區長,那艘英國客輪是明夜十一點開麼?""不錯的!"
"船票已訂了?""訂了!"
"是不是已拿到手了?"黃增翔警覺了:
"你問這干喻?我保證你小老弟走得成就是!"他不卑不亢地道:
"我相信您區長的話,可那船票我要看看,到時走不了,日本人和曹復黎會四處攫捕我的,我不像區長您,有那麼多地方好藏身"
黃增翔的臉色很不好看:"你還是不相信我嘛"他堅持道:
"我一定要看到船票!"
黃增翔嘆了口氣,從口袋裡掏出船票遞到他手上:
"不要看了,現在就給你吧!英輪'維多利亞女王'號,二等艙位路上要用的錢,已裝在給你準備好的行李箱裡了,有法幣、也有港幣,還有一份密寫報告,到時會有人交給你的,這總浚相信吧?"
王學誠原以為黃增翔拿不出船票,接過船票反而尷尬:"區......區長別誤會,我......我這也是被弄怕了!"
黃增翔苦笑道:
"足呀足呀!我們團體被搞成這樣子,我這做區長的還有什麼話好說?"
"不......不怪區長您,主要是曹復黎太壞!"黃增翔總算找到了發泄的題目,破口大罵道:"這雜種遲早不得好死我黃某人若不讓他倒在我的槍口下
暫不為人!我要讓那些敢和老子作對的人都看看曹復黎的下場!我相信你們都會看到的!幹掉傅予之,下一個目標就是曹復黎!"黃增翔於這一通發泄之後,恢復了信心,重繃起威嚴的面孔問:
"沒什麼疑問了吧?"
王學誠點點頭"那麼,馬上開始眼帘提下行動計劃,看看整個過程需要幾分鐘,還有什麼漏洞,從現在起,我們只有不到二十四小時的準備時間了!"
第二十五章
亭子間昏暗的燈光把三個人影擠壓在靠門的一堵牆上,造出了晃動著的黑乎乎的一團。因重疊的緣故人影喪失了人形。像怪誕的野獸。方鴻浩透過自興德和湯喜根兩個腦袋之間的空隙注意到怪獸在灰粉剝落的牆上不停地變幻著形狀,時而多出一隻手臂十時而冒出一個腦袋,一副招搖而愚蠢的樣子。他睜太噱嚨的醉眼,想找尋屬於自己的那份愚蠢,卻投辦到,他的身影完全設白興德、湯喜根的身影蓋住了,只是在舉杯夾菜時偶爾露出一點,且很難判斷是否屬於自己。被酒精燒紅了的眼睛靠不住,亂糟糟的腦袋也靠不住,以往的良好感覺全沒了,恍惚之中,竟覺得真實的自己已不存在,已被壓扁了貼在牆上,變成了兀從辨認的一團。
一瓶竹口青喝掉了大半,長條桌上杯盞狼藉。床鋪也弄髒了,半碗殘湯潑到床沿邊,在剮洗過的被單上滲出了一片油水夾雜的印跡,像一幅不知名國家的地圖,上面有蛋花,菜葉標出的山川湖泊,還有點點油星象徵著的首府、城鎮。床鋪是湯喜根的印上怎樣複雜的地圖,均與他方鴻浩無關,唯一有關的是他的屁股。頭腦尚清醒的時候,他警告自己的屁股,希望它不要傾壓在那幅地圖上。然而,侵略成性的屁股還是壓上去了,他自己都鬧不清是什麼時候壓上去的,反}一切是糟透了。方鴻浩清楚,這次聚會對他們來蛻可能是最後一次了--至少對他和湯喜根來說。是最後一次了,今夜過後,湯喜根將搬出和他台住了幾個月的這座亭子聞,遠走高飛到內地去;向興德也因那份蠢得出色的試卷和親友關係做了新民中學的教導主任,誰也不會再到這兒來了。這座陰暗的亭子間以後將只有他方鴻浩孤零零一個人-當然,還有他孤獨的詩,揚喜根走後,沒有人再恭而敬之地聽他吟詩了,他的詩是註定要承受那份孤獨的。
離別讓人痛苦。
更計人痛苦的是,偏在這種時候,《大華報》的王定海打了他的黑槍。
今天上午,王定海跑到了"東亞反共同盟會"會所把一張油印的詩傳單塞給了他,上面赫然印著他在淪陷之夜的洋浦港陣地寫下的《熱血青年》。他嚇呆了,慌忙把王定海拉到廁所口王定海要多少錢?王定海開口就是一千,根本不容他還價,還說,如今國難當頭,要有人出人,有錢出錢這混帳王八蛋敲詐人家還滿口抗日救國的大道理!他只能先硬著頭皮認下,大伯父方阿根吃了冤枉官司剛被放出來十他不能再添新的麻煩,否則。大伯父真是說不清了。
整整一天都悶悶不樂,實在不知道這一下元該不該出?從什麼地方出?一千元不是個小數目台他四個多月的薪水,出了真肉痛,不出又不行,王定海能把他的詩稿留到今天,並以什盔"抗日救國會"的名義印出來,屁然是有預謀的,他不出這筆"抗日費",人家把傳單和原詩稿往日本憲兵大隊一送太伯父方阿根和湯喜根受過的罪就輪到了他頭上,鬧不好得掉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