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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難料,變局詭異,在寧川再次見到老搭檔錢惠人時,王汝成感慨頗多.
錢惠人實在是夠倒霉的,被老對手於華北死死盯著,副省級沒弄上,貶到文山做市長不說,又曝出了個私生女被賣事件,搞得滿城風雨.
果不其然,一見面就發現,錢惠人滿臉憔悴,無論如何掩飾,眼神中的失落和哀愁仍不時地流露出來.王汝成問:"你咋不過來呢?
你家還在寧川嘛,你過來不是公私兼顧嗎?"
錢惠人嘆著氣,又說:"文山那邊也離不開.我和石亞南有分工的,這段時間,她主抓幹部隊伍轉變觀念,我主持文山日常工作,處理上屆班子留下的一堆爛事!"
王汝成說:"我和安邦省長說,你去了文山,文山就有希望了!
文山就是十幾年前的寧川嘛,從某種意義上說,比當年的寧川基礎還好一些."
王汝成斟詞酌句道:"那你給我交個底好不好?除了那四十二萬借款和五十萬賠償費,你這些年來是不是還拿過什麼不該拿的錢?或者什麼好處?"
錢惠人一聲長嘆,"我的王書記啊,共事十四年,一起搭班子五年,你也懷疑起我了?真是悲哀啊!"
不曾想,沒等他去省城找趙安邦,趙安邦倒主動找他了,是在錢惠人離開寧川的當天晚上打電話找來的.沒談別的事,開口就問錢惠人:"哎,王汝成,我怎麼聽說錢惠人突然跑到你那裡去了?都和你這同志嘀咕了些啥啊?"
王汝成多少還是有些意外,懸著心問:"趙省長,你是不是發現啥了?"
趙安邦在電話里沉默片刻,才說:"汝成,白小亮的情況你知道不知道?"
王汝成狐疑道:"這我知道啊,池大姐和我說的,說是白小亮的運氣不錯,買了只叫綠色田園的好股票,現在都賣了,公款大部分還上了,真是阿彌陀佛!"
趙安邦說:"你別阿彌陀佛,有跡象證明,錢惠人卷進去了,和綠色田園的老總許克明串通一氣,在這隻股票上做局操縱,省國資委孫魯生向我匯報過了!"
王汝成推測道:"錢惠人這麼做,是不是為了幫助白小亮?應該是好心吧?"
趙安邦遲疑說:"目前不好判斷,就算是為了幫白小亮,也涉嫌證券犯罪!我懷疑這其中還有別的名堂,否則,他沒這麼大的膽,連我的文章都敢做!"
王汝成吃了一驚,"什麼?他做你的文章?這……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吧?!"
趙安邦又說:"所以,汝成啊,你這同志心裡要有點數,要有警惕性,不能再替錢惠人亂打保票了,錢惠人的問題就讓於華北和調查組認真查!我們和於華北同志的歷史矛盾、工作爭執是一回事,錢惠人的問題是另一回事.我也要查一下,準備讓孫魯生暗中查,魯生也許會去寧川找你,你可一定要多支持啊!"
王汝成從不認為漢江省內存在一個以白天明、趙安邦為首的所謂寧川幫或寧川派.了解歷史的老同志都知道,寧川幹部隊伍是在風風雨雨和斑斑血淚中衝殺出來的,隊伍班底起碼可以追溯到上世紀80年代末裘少雄、邵澤興那屆班子.因為經歷了太多的悲傷和磨難,寧川在任幹部和走出去的幹部才有這麼一種同心共濟的精神,和白天明、趙安邦並沒有太大的關係.他就是一個例子.他是在裘少雄任上提的,算不得白天明、趙安邦的人,而且和白天明、趙安邦初期的合作並不愉快.如果不是後來發生了那麼多事,如果不是白天明、趙安邦的無私無畏和遠見卓識真正折服了他,他也許早就和這兩位領導分道揚鑣了.
一九八九年初,趙安邦和錢惠人從文山調到寧川時,他剛從市政府秘書長提為副市長,是前任市委書記裘少雄下台前向省委推薦提的.
集資風波發生後,裘少雄預感到情況不妙,在市長邵澤興和常委班子的配合下,於不動聲色中組織了一場舍帥保車的大撤退.捐棄前嫌,力保白天明渡過難關,同時,把他和一批處級幹部突擊提起來了.還根據白天明的建議,為趙安邦來寧川任市長做了不少台前幕後的工作.
結果是令人欣慰的,儘管裘少雄和邵澤興雙雙下台,但以白天明、趙安邦為首的第二屆班子如願以償上來了,還為後來趙安邦和邵澤興的第三屆班子,以及他和錢惠人的第四屆班子打下了最初的基石,這一點,也許裘少雄當時並沒想到.
事過多年以後,王汝成還記得當年裘少雄向白天明交班的那一幕:
不是黨政幹部大會上冠冕堂皇的過場戲,是兩個戰友私下的交接———一個即將撤下陣地的老班長,向接收陣地的新班長的交底交心.王汝成當時就覺得,裘少雄把他這個新提的副市長也叫上有些意味深長.
那當兒,他還沒進市委班子,不是市委常委.趙安邦也還沒到位,雖說做代市長大局已定,終是沒宣布,黨政幹部大會也還沒召開.
那天,裘少雄設家宴請他和白天明喝酒.菜不多,酒卻很好,是裘少雄收藏了多年的茅台,白天明也帶了兩瓶酒來,是啥酒記不清了.
大家喝得很壓抑,裘少雄的失落和悲憤很明顯,想掩飾也掩飾不住,幾杯下肚,眼含淚水對他們說:"天明,汝成啊,我和邵市長是栽在集資上了,將來寧川怎麼搞,就看你們的了!"
那時畢竟不是1999年,而是1989年啊!
1989年的寧川也面臨著歷史性抉擇,在如此複雜而風險莫測的背景下,是觀望等待,跟在平州後面亦步亦趨地學走路,還是進一步解放思想,根據寧川本身的客觀情況,走自己的發展道路?白天明上任後一直在思索,趙安邦也在思索.
外部環境不好倒也罷了,內部這時也出了問題,王汝成是前任市委書記裘少雄一手提起來的幹部,對裘少雄忠心耿耿,對調整原定規劃有牴觸情緒,常委班子成員中,有些同志也有不少想法,只是不敢說.公開發難的是裘少雄.裘少雄從王汝成那裡聽說規劃修改的情況後,氣得火冒三丈,四處罵娘,將他和白天明看作一對負心狼,說他瞎了眼,竟做了一回東郭先生!對新的十年規劃,裘少雄的評價只一句話,"好大喜功加洋躍進",認為根本沒有實現的可能.白天明敷衍說:"好,好,裘書記,我不和您爭了,該聽的意見我和安邦一定聽,包括您今天的不少意見.五年以後您再到寧川看吧,檢查我們的作業就是!"
當王汝成反對修改老規劃,三天兩頭往省城裘少雄家亂跑時,白天明的惱火是不加掩飾的,甚至準備讓這員年富力強的大將去管文教.
後來,王汝成在牛山半島新區干出了名堂,力排眾議將王汝成推薦進市委常委班子的也是白天明.對錢惠人也是這樣,該處分處分,毫不客氣,該提拔就提拔,從市府副秘書長提到秘書長.再後來,白天明自身難保,即將下台了,還跑到省委做工作,將錢惠人提成了副市長.
更令趙安邦佩服的,是白天明的魄力和眼光.在他們這批年齡資歷大致相同的幹部中,白天明也許是睜開眼睛看世界的第一人.新班子上任頭一個月,當他和錢惠人忙於處理集資善後時,白天明已帶著一幫專家、學者泡在牛山半島荒山野地里搞調查研究,對半島大開發進行科學論證了.在這種關乎未來的重大決策上,白天明是很慎重的.
趙安邦記得,當時他們是在海軍某部的登陸艇上,他便指著蔥鬱一片的牛山半島,豪情萬丈地說:"天明書記,那我們為什麼不能把整個牛山半島全都利用起來,搞個有遠見的長遠規劃,窮十年二十年之力開發建設一座現代化新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