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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無名jì女尚且有如此才情,其他名jì的水平如何,更可想而知。比如唐代長安名jì劉國容,與進士郭昭述相愛。後來,郭昭述官授天長簿,必須走馬上任,兩人只好分手。誰知,郭昭述剛走到咸陽,劉國容的情書就追了上來。這封情書只有短短几行,卻有如一首小詩。書云:“歡寢方濃,恨雞聲之斷愛;思憐未洽,嘆馬足以無情。使我勞心,因君減食。再期後會,以結齊眉。”如此精美的文字,當今的教授者流,怕也多半做不出來,而在當時的長安,也一時廣為傳誦。再比方說我們前面曾提到的被朱熹誣陷的南宋名jì嚴蕊,也是一個琴棋書畫、絲竹歌舞無所不精的才女。朱熹指控她與天台郡守唐仲友有“不正當男女關係”,其實是唐仲友賞識她的詩才,兩個人成了“文友”。酸腐乾巴的朱熹誣陷他們,是不是有“妒才”成分在內,不得而知。總之,嚴蕊被捕後,抗刑不招,不能結案。等到朱熹離任,新官便把嚴蕊“無罪開釋”。嚴蕊當場便口占《卜算子》一首云:“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花落花開自有時,總賴東君主。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這樣的才思,這樣的詩情,只怕是要讓當今詩人都自愧不如的。

    事實上,中國的jì女詩人,可以開出一個長長的名單。

    除了有據可考的第一位jì女詩人蘇小小外,最早又最有名的是唐代的薛濤。薛濤字洪度,長安人,本是良家女子。後來隨父宦遊,流落蜀中,便入了樂籍,成為註冊登記的jì女。她的口才和文才都極好,15歲時便被鎮將韋皋召令侍酒賦詩,差一點當上“校書郎”。暮年,薛濤退居成都浣花溪,著女冠服,製紙為箋,就是有名的“薛濤箋”。薛濤的詩,還曾結集出版,叫《洪度集》。

    薛濤的詩,雖然多以情愛為主題,但格調和吐屬都相當高雅。比如《柳絮》詩云:“二月楊花輕復微,春風搖盪惹人衣。他家本是無情物,一任南飛又北飛。”又如《謁巫山廟》詩云:“亂猿啼處訪高唐,路人煙霞糙木香。山色未能忘宋玉,水聲猶似哭襄王。朝朝夜夜陽台下,為雨為雲楚國亡。惆悵廟前多少柳,春來空自斗眉長。”也許正因為薛濤才高和寡,所以終生未能找到如意郎君。因此她的詩作,也尤為失意文人所欣賞。

    另一位才高八斗的唐代jì女詩人是魚玄機。魚玄機也是長安人,字幼微,一字蕙蘭,讀書萬卷,才思敏捷。有一次,她在長安城內看見新公布的及第進士名單,便大生感慨,賦詩一首云:“雲峰滿目放春晴,歷歷銀鉤指下生。自恨羅衣掩詩句,舉頭空羨榜中名。”這就簡直是公開表示對男人一統天下的不服,而且要出來叫陣了。於是,魚玄機把自己變成了高級jì女,並以詩才招攬文人士大夫,一時名聲鵲起。其所居之咸宜觀,便成了當時有名的一個“文化沙龍”;她的“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一聯,也成了千古名句。

    jì女的詩才,有時竟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宋代名jì聶勝瓊,愛上了一位官員李之問。李之問回家後,聶勝瓊便寄給他一首情詩《鷓鴣天》。詞云:“玉慘花愁出鳳城,蓮花樓下柳青青。尊前一唱陽關後,別個人人第五程。尋好夢,夢難成,況誰知我此時情。枕前淚共簾前雨,隔個窗兒滴到明。”這首詞,真是文情並茂,感人至深,連李之問的妻子讀後,都“喜其語句清健”,居然拿出自己的嫁妝私房,讓李之問把聶勝瓊娶回家來。

    詩才戰勝了嫉妒,這真是一個奇蹟。

    這個奇蹟,以後只怕是不會再出現了。

    真正能夠欣賞jì女才情的,當然不會是官僚,更不會是商賈,而只能是文人。

    文人是jì女的知音。

    文人之所以是文人,大概是因為有才。有才的人,都有兩個毛病:一是“恃才傲物”,二是“同病相憐”。有才的人雖然瞧不起無才的人,但對有才的人,卻又相當敬重,所謂“惺惺惜惺惺”即是。所以,一個人如果才華橫溢,那麼,也就一定會結交到許多有才華的人。如果這位有才華的人竟是一位妙齡女郎、多情女子,那麼天下才子,便一定會趨之若鶩。

    前面說過的薛濤便是這樣的才女。所以,當時的著名文人、士大夫,如元稹、白居易、令狐楚、張祜、劉禹錫、裴度、牛僧孺、嚴綬等,都樂於與她唱和往來。據說元稹素聞薛濤芳名,好不容易才一睹風采,立即為之傾倒,並賦詩說:“錦江滑膩蛾眉秀,化出文君及薛濤。言語巧偷鸚鵡舌,文章分得鳳凰毛。紛紛詞客皆停筆,個個君侯欲夢刀。別後相思隔煙火,菖蒲花發五雲高。”這首詩寫得並不怎麼樣,但意思很清楚:元稹欣賞的是才,而非色。

    事實上,從一開始,文人們對jì女的欣賞,就是才高於色,或藝重於色。從最早關於jì女的文學作品,如劉邵的《趙都賦》、王粲的《七釋》、傅玄的《朝會賦》開始,藝與才就一直是文士詩人描寫的重點。至於杜甫的《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和白居易的《琵琶行》,更是把藝jì們的技藝描寫得出神入化:“疾如弈she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真是何其動人乃爾!

    如果說琴劍樂舞,還是藝jì們的當行本色,那麼,詩詞曲賦方面的才能和修養,便真是難能可貴。有一次,有人演唱秦觀的《滿庭芳》,不慎將頭一句中的“畫角聲斷譙門”誤唱為“畫角聲斷斜陽”,被一個名叫琴操的jì女聽出,在旁糾正。那人反將琴操一軍,問她能否將全首詞改成“陽”字韻,琴操當場吟道(括號內是原詞部分):“山抹微雲,天連衰糙,畫角聲斷斜陽(譙門)。暫停徵轡,聊共引離觴(樽)。多少蓬萊舊侶,頻回首,煙霧茫茫(煙靄紛紛)。孤村里,(斜陽外),寒鴉萬點,流水繞紅牆(孤村)。魂傷(銷魂)。當此際,輕分羅帶,暗解香囊(香囊暗解,羅帶輕分)。謾贏得,青樓薄倖名狂(存)。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惹余香(啼痕)。傷心(情)處,長(高)城望斷,燈火已昏黃(黃昏)。”只有細細品味一下,便不難發現,這裡改動的,已不止於詞韻,便連意境,也有微妙的變化。

    這樣才思敏捷的jì女,哪個才子不疼愛?

    “彩袖殷勤捧玉鍾,當年拼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霄剩把爭空照,猶恐相逢是夢中。”晏幾道的這首詞《鷓鴣天》,寫盡了才子對藝jì的喜愛。

    才子與jì女相愛,原因是多方面的。

    首先,這裡面無疑有著性愛的內容,但這種性愛,卻又帶著審美的意味。“無色不成jì”,jì女總是要有幾分姿色的。但在才子們眼裡,真正能為她們“增色”的,不是肉體,而是心靈,是她們的才華和情趣。這就顯然是一種審美的眼光,可以將“性”升華為“愛”了。另一方面,才子們自身,由於文化修養方面的原因,一般也比較風流倜儻。少年才子不必說,便是老詩人們,因其氣質風度故,也會有一種審美的魅力,贏得jì女真心的傾慕。兩情相悅,愛便生乎其中,這是很自然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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